星辰的手還插在心口。
劍柄上的兔子刻痕被焦黑的劍穗死死壓住,他沒動,也沒拔劍,就只是把牙咬得更緊了些。
肋骨像是被雷火反復燎過,一呼一吸都帶著“咯吱”的裂響,可那股從心髒炸開的雷意,卻順著經脈一路沖頭頂,又“嘩”地逆流而下,灌進地脈里。
斬月劍身開始哆嗦,三十六道星紋從劍格爬到劍尖,像是被誰拿雷光一筆一筆描上去的。每道紋路亮一下,地面就震一下,跟打鼓似的。
鳳凰虛影還在空中盤旋,情劫鏈纏著那顆黑心,鎖得死緊。它低頭瞅著星辰,羽翼輕輕顫了顫,忽然合上雙翅,一羽真火從翼尖掉下來,直直砸進地縫里。
火沒炸,也沒燒,反倒跟水似的滲了進去。
下一秒,九域“嗡”地一起哆嗦。
南域地底,火脈深處,一道赤影昂首長鳴,火鳳虛影踩著岩漿騰空,迎著那縷火光,低頭就飲。西域黃沙底下,金駝仰天嘶鳴,駝峰亮起古陣,把火流往靈脈里引。東域海淵,青蛟破浪蹦出來,龍須卷著火,盤身成了個環。北域雪原,玄龜背著山岳,龜甲裂道縫,“咕嘟”把火吞進肚。中州地心,麒麟角尖雷光閃,一口叼住火團,打了個響鼻,蹄子底下雷花“啪嗒啪嗒”連開三朵。
八域都應了,就差歸墟。
禁地中央,黑心抽得跟篩糠似的,表面蓮紋“ 嚓”崩裂,殘渣化成黑煙,卻被情劫鏈牢牢鎖著,寸寸燒盡。地面裂得更深,靈脈跟血管似的鼓起來,泛著青紫,像是在跟這股淨化之力較勁。
“還不服?”星辰低吼,額角青筋蹦得老高,一把將劍往胸口再送進去半寸。
雷意“轟”地炸開,斬月劍“嗚”地哭出聲。
鳳凰最後一羽火落下來,整座禁地“ 當”一震,地底深處傳來龍吟似的共鳴。三十六道星柱從裂縫里沖天而起,圍著陣眼轉,柱身上飄出星辰閣歷代長老的殘魂虛影。他們披著帶血的道袍,臉干得跟樹皮似的,卻齊齊抬頭,望著天。
《歸元劍經》的誦聲響起來,低沉沉的,齊刷刷的,像是從地底爬出來的回音︰
“歸元者,返本也。九域者,同根也。劍出則山河定,靈歸則天地清……”
每念一句,靈脈就順一分。倒灌的地火退了,崩裂的岩層慢慢合上,黑氣被逼回地底,化成縷縷青煙,被星柱吸了進去。
貝貝趴在地上,尾巴尖只剩一點微光。它抬頭瞅著那些冰棺似的星柱,喉嚨里滾出一聲悶響︰“三十六個……合著這全是你們家的人?”
沒人搭話。
樂天靠在石壁上,琵琶抱在懷里,手指還在抖。他听見誦經聲,忽然咧嘴一笑︰“三十六個啊……難怪你家祖墳冒的不是煙,是雷。”
星柱中間,地面慢慢鼓起來,三十六具冰棺破土而出。棺身上刻著星辰家族徽記——一把倒懸的劍,劍尖滴著血。棺蓋“ 噠”自動打開,露出里面的人影。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都閉著眼,臉灰撲撲的,像是睡著了,又像是死透了。
可他們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
“沒死。”貝貝喘了口氣,“但快了。本源被抽光了,撐不過三炷香。”
星辰終于拔出了劍。
斬月劍身裂了道縫,又一道,最後“ 嚓”一聲,碎成無數片,就剩個劍柄完好。他低頭看著那截焦黑的劍穗,手指一松,任它飄落在地。
然後他抬起手,拿劍柄在陣眼中央劃下第一筆。
血順著劍柄流下來,在地上畫出道紅痕。
第二筆,第三筆……他寫得極慢,每一筆都像是在割自己的肉。可那四個字,卻一筆比一筆穩——
九、域、歸、一。
最後一個點落下,整座禁地靜了一瞬。
緊接著,斬月劍柄劇烈哆嗦,劍格上的兔子刻痕忽然裂開,一道銀光沖天而起。那不是劍氣,也不是雷光,是一道人影。
劍靈虛影浮出來,渾身銀白,頭發跟雷絲似的纏在一起,睜眼閉眼間有星河流轉。它低頭瞅著星辰,又掃過三十六具冰棺,最後望向九域的方向。
“從此刻起。”它聲音不大,卻壓過了所有誦經聲,直往人神魂里鑽,“吾為九域劍靈,鎮守山河,斬盡邪妄。”
話音落,三十六具冰棺緩緩合上。
貝貝掙扎著站起來,尾巴一甩,脖頸項圈上的“天道寵兒”四個字亮起來,裂紋爬滿了,卻沒斷。它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光紋上,琉璃色的光雨灑向冰棺。
每一滴光落在棺面上,就凝成道符印,像是給睡著的人蓋了個章。
樂天抬起手,琵琶輕輕一撥。
音波化成形,三十六枚星輝符飛出來,貼在棺蓋上,刻著“歸位”倆字。符光一閃,冰棺開始往下沉,一具接一具,鑽進地底,沒影了。
劍靈虛影低下頭,慢慢俯身,融進劍柄里。
劍柄懸到半空,雷紋纏著,銀光轉著,最後變成一尊巨劍虛影,橫在禁地中央,劍尖指地,劍柄朝天。劍身沒開刃,卻讓人心里發怵,仿佛多看一眼,神魂都要被削掉一層。
九域靈脈的龍吟聲漸漸歇了,天地慢慢歸了序。
星辰單膝跪地,一只手撐著地面,另一只手還攥著那截焦黑的劍穗。他抬頭瞅著那柄懸空的劍,嘴唇動了動,沒出聲。
樂天咳了一聲,爬起來,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喂,劍靈大人,以後能不能別動不動就燒自己羽毛?嚇死人不償命啊。”
劍靈沒搭理他。
貝貝翻了個白眼︰“它現在是鎮世之靈,哪有空理你這碎嘴子。”
“那它听得見不?”樂天撓撓頭,“我說,下次打架,能不能提前打個招呼?我好藏點糖葫蘆。”
星辰終于站起來,晃了一下,扶住石壁。
他看著那柄巨劍,忽然開口︰“你剛才……是不是想說‘別來’?”
劍靈虛影輕輕顫了顫,像是在應,又像是風吹過。
“她讓你別來。”星辰聲音低下去,“可你還是來了。”
“現在呢?”他抬頭,“你還走不走?”
巨劍懸在半空,雷光慢慢轉著,像是在喘氣。
貝貝突然耳朵一抖,抬頭看向虛空︰“不對……它事兒還沒辦完。”
“啥?”樂天一愣。
“真世不是結束。”貝貝尾巴炸了炸,“是開始。它得一直在這兒,直到……”
知道啥,它沒說。
星辰卻懂了。
他低頭看著掌心,那截焦黑的劍穗還在,邊兒微微卷著,像是被火燎過又烤干的葉子。
他慢慢攥緊了。
巨劍忽然一震,劍尖朝下,刺進陣眼核心。一道銀色光柱沖天而起,捅穿雲層,九域都照得亮堂堂的。所有靈脈同時發出低鳴,像是在回應這道劍意。
星辰抬頭,看見光柱里浮出一道身影。
白衣,長發,手里握著古劍。
她站在光里,沒說話,就只是看著他。
他張了張嘴,想喊她的名字。
可就在這時,貝貝突然低吼︰“小心!”
巨劍虛影猛地一轉,劍刃橫掃,一道看不見的裂痕在空中露出來,被硬生生斬斷。
那道裂痕里,有血光閃了一下。
樂天把琵琶一橫,音波化成屏障,卻“ 嚓”碎了。
“不是實體!”他大喊,“是……是陣眼殘留的念想!”
星辰瞳孔一縮,握緊了劍柄。
巨劍再一揮,銀光跟瀑布似的,把那道裂痕徹底抹了。
光柱里的身影晃了晃,接著就散了。
禁地又歸了寂靜。
就剩那柄巨劍,還懸在半空,雷光沒滅。
星辰喘了口氣,轉身想走。
可就在他抬腳的瞬間,巨劍忽然“嗡”地輕鳴一聲。
他回頭。
劍尖正對著他,慢慢往下壓,指著地面。
那里,焦黑的劍穗不知啥時候滾了過去,正躺在一道新裂開的縫隙邊上。
劍尖停在穗子上方,一寸遠,不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