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崗上,寒風如刀。
多爾袞翻身下馬,動作有些僵硬。他從親兵手中,接過了一具做工精良的單筒千里鏡。黃銅的鏡身冰冷刺骨,但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當他將鏡筒舉起,右眼湊上目鏡,望向北方的那一刻——
他看到了,讓他這一生都無法忘懷的、如同神魔造物般的森然世界。
那不是一個軍營。
那是一座巨大到超乎想象、充滿了冰冷秩序與死亡美學的戰爭城市。
千里鏡那被磨制得異常清晰的視野里,是無邊無際的、規劃得如同棋盤格般的營帳海洋。他看不到盡頭,入目所及,皆是那種制式統一、抗風性極佳的黑色四方營帳。這些營帳,如同無數被精確復制出來的黑色方塊,構成一個個巨大的軍陣方塊,一直延伸到天地相接的地平線盡頭。
他無法精確計算其數量,只能做出一個讓他自己都感到心悸膽寒的模糊估計——這支軍隊的數量,恐怕不下十五萬,甚至更多。
在這座龐大的戰爭城市里,他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喧嘩與混亂,那種景象只屬于他山崗南面的失敗者營地。在這里,只有如同蟻群般忙碌而有序的黑點。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在營寨之間那足以容納八馬並行的寬闊“街道”上,進行著整齊劃一的巡邏與換防。他們的步伐、轉身、敬禮,如同提線木偶一般,精準到了毫厘,分毫不差。
營寨之外,那防御體系更是讓他感到一陣絕望的眩暈。深達數丈的壕溝,不止一道,而是三道!壕溝之內,是削尖了的巨木制成的鹿砦,層層疊疊,密不透風。每隔五十步,便是一座高聳的箭塔,上面架設著弩車。更遠處,還有星羅棋布的稜堡式土壘,上面露出的,是黑洞洞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炮口。
最讓他感到恐懼,感到靈魂都在顫栗的,是在那座最為龐大、位于整個營寨中軸線核心位置的帥帳前,一面巨大無朋、繡著日月山河的黑色龍 ,正迎著凜冽的北風,舒展、招搖。
那面旗幟,仿佛帶著一種無形的、君臨天下的魔力。當多爾袞的視線與它接觸的剎那,他感覺到,正有一雙冰冷的、威嚴的、如同九天神只般的眼楮,從那座被無數精銳護衛著的大帳中,穿透千里的空間,穿透薄霧與風雪,與他在此刻,隔空對視。
那眼神中沒有輕蔑,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漠然。那是看待螻蟻的漠然。
“噗通。”
多爾袞緩緩地放下了千里鏡,臉已是一片死灰。他踉蹌了一下,若不是身後的親兵統領及時扶住,他幾乎要癱倒在地。
他終于明白了。
大明的那個年輕皇帝,從一開始,就把他當成一只已經被圈禁起來的獵物來圍殺。他之前所有的勝利和推進,不過是獵人為了將獵物驅趕到預設好的陷阱前,所故意露出的破綻。
現在,陷阱已經合攏,獵人已經就位,準備用最穩妥、最殘酷、最不浪費一分一毫力氣的方式,將他,將他身後那十數萬殘兵,連同大金國的未來,徹底絞殺于此。
北歸之路,已絕。
……
一行人沉默地、帶著比來時沉重千百倍的心理壓力,返回了自己那混亂不堪的大營。這種回歸,將營內營外的景象,在多爾袞的腦海中形成了一種強烈的、令人作嘔的對比。
一邊是秩序、力量與無限的未來。
一邊是混亂、衰敗與注定的死亡。
多爾袞沒有理會任何人的叩拜與詢問,他徑直走上自己營中那座最高的了望塔。這一次,他將千里鏡轉向了與北方截然相反的方向——南方,金州城。
曾經,那是他的囊中之物,是他此次的主要目標。
而現在……
千里鏡的視野中,金州城頭,明軍像是知曉了一樣,軍士們的士氣肉眼可見的提高,可能是知道了援軍到了,獵獵招展的三面王旗,迎風飄揚。
“唐”、“桂”、“潞”!
三面王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那鮮艷的顏色,此刻在多爾袞眼中,比世上最惡毒的詛咒還要刺目。無數藩王士卒,如同工蟻一般,正在城牆上瘋狂地加固工事
那些黑洞洞的、冰冷的炮口,正隔著十數里地,遙遙地、精準地對準著自己的大營。
金州城,已從他們圍攻的獵物,變成了將他們死死困住的囚籠南牆。
多爾袞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放下了千里鏡。黃銅鏡身在他手中被捏得微微變形。
他走下了望塔,腳步異常沉穩。
臉上的麻木、茫然、震驚與恐懼,已經如同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入絕境之後,梟雄本色被徹底激發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靜。
他沒有回到自己的中軍大帳,那里太過壓抑。
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片混亂的營地中央,站在無數哀嚎的傷兵與失魂落魄的潰兵之間。
任由那夾雜著血腥味的寒風,吹拂著他那早已冰冷的臉頰,吹動著他腦後那根象征著滿洲人榮耀的金錢鼠尾辮。
天羅地網,十死無生。
許久,許久。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去看任何一個方向。他只是閉上了眼楮,感受著風雪刮過皮膚的刺痛。
絕望嗎?
是的,前所未有的絕望。
但當絕望濃烈到了極致,反而催生出了一種奇異的力量。既然天堂無路,地獄無門,那便只能……向死而生。
多爾袞猛地睜開了雙眼。
那雙眸子里,不再有絲毫的迷惘。
他,大金國的睿親王,愛新覺羅•多爾袞,可以戰死,但絕不能在這片混亂與哀嚎中,像一條喪家之犬一樣,被活活困死、餓死!
困獸,猶斗!
而他,是世間最凶猛的……一頭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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