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小楠又一次被踹下床時，後腰撞在了床頭櫃的尖角上。她咬住下唇沒出聲，像過去十七次一樣。黑暗中她能聞到空氣中飄浮著的麻辣香鍋余味，那是七個小時前她和陳昊的晚餐。
"操，又咳！"陳昊的聲音從被窩里悶悶地傳來，帶著濃重的睡意和毫不掩飾的煩躁。他翻了個身，把被子全卷走了，像只蠶蛹一樣裹在床中央。
小楠蜷縮在冰涼的木地板上，手指無意識地揉著腰間的淤青。喉嚨里又泛起那股熟悉的癢意，她拼命吞咽，卻還是忍不住咳了一聲——很輕，像只病弱的小貓發出的嗚咽。
"沒完了是吧？"陳昊猛地坐起來，床頭燈被粗暴地按亮。刺眼的燈光下，他額頭上爆出的青筋清晰可見，"去廁所咳！"
小楠低著頭爬起來，拖鞋都來不及穿就逃向衛生間。瓷磚的寒意從腳底竄上來，和喉嚨里的灼燒感形成奇異的對比。關上門，她終于放任自己咳出聲，每一聲都像是從肺葉深處硬扯出來的。
鏡子里的人影面色慘白，眼下掛著兩輪青黑。小楠擰開水龍頭，水流聲蓋過了咳嗽聲。她盯著洗手池里蕩漾的水面，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和陳昊約會時，他夸她眼楮好看，像兩汪清泉。現在這雙眼楮布滿血絲，眼角還粘著咳出來的淚花。
馬桶邊緣有一圈黃漬，是陳昊從來不記得放潔廁寶的證明。小楠坐在蓋子上，從睡衣口袋摸出半包皺巴巴的香煙。點煙時打火機" 嗒"響了三次才著——她的手抖得太厲害了。
第一口煙吸進去，喉嚨像是被砂紙狠狠摩擦。小楠弓著背劇烈咳嗽，眼淚鼻涕一起流下來。但她還是固執地抽完了整支，仿佛這種自虐能抵消某種更深處的疼痛。
煙灰缸里積了五個煙頭時，廁所門突然被拍響。"你他媽在里面生孩子呢？"陳昊的聲音穿透門板，"我要上廁所！"
小楠慌忙把煙頭沖進馬桶，打開換氣扇。門開的瞬間，陳昊捂著鼻子後退兩步︰"臭死了！"他撞開她肩膀沖進去，差點把她撞倒在洗手池上。
主臥的燈已經熄了。小楠站在走廊里，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到那張床上。她輕手輕腳地拐進廚房，冰箱門打開的冷光里，六罐啤酒整齊地排列著。
啤酒是上周買的。那天陳昊帶朋友回家看球，嚷嚷著要喝冰啤。小楠跑了兩家超市才買到這個牌子——他最愛喝的那種。結果他們最後點了燒烤外賣，配著白酒喝得爛醉，啤酒一罐都沒動。
鋁罐拉環"啪"地一聲打開，泡沫溢出來流到小楠手上。她舔掉那些冰涼的液體，仰頭灌下一大口。酒液滑過發炎的喉嚨，帶來短暫的麻木。半罐下去，胃里開始泛起熟悉的脹痛，但至少喉嚨不那麼癢了。
小楠抱著膝蓋坐在廚房地板上，听著廁所傳來的沖水聲。她想起醫生說的話︰"慢性咽炎最忌煙酒辛辣，尤其晚上..."那天陳昊也在診室，低頭刷著短視頻，外放的魔性笑聲蓋過了醫生的叮囑。
第三罐啤酒喝到一半時，小楠開始頻繁跑廁所。這是她發現的秘密——酒精能止咳，但代價是整夜起夜。不過反正也睡不好，不如...她打了個酒嗝，苦笑著又開了一罐。
凌晨四點二十六分，小楠第五次從廁所回來時，發現臥室門被反鎖了。她輕輕敲了兩下，里面傳來陳昊的鼾聲。鑰匙在里面的床頭櫃上，她知道。上次也是這樣，最後她在沙發上蜷到天亮，落枕了一星期。
陽台的折疊椅硌得後背生疼。小楠望著遠處高架橋上流動的車燈，突然想起大學時看過的一個心理學名詞——習得性無助。那時的她還會在論文里慷慨激昂地寫"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現在卻連點外賣都不敢選"微辣"以外的選項。
第五罐啤酒空了。小楠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視線模糊地掃過客廳——茶幾上堆滿的外賣盒大多是川菜館的，衣櫃里她的衣服被擠到最邊上，書架上原本放相框的位置現在擺著陳昊的球鞋收藏。
她突然抓起最後一罐啤酒，踉蹌著走向玄關。陳昊最貴的那雙aj正囂張地擺在鞋櫃上，是他前天參加同學聚會時穿的。小楠盯著鞋面上那道幾乎看不見的刮痕——那是她蹲著擦了半天才淡化的"罪證"。
啤酒罐傾斜的瞬間，小楠停頓了一下。她想起第一次被踹下床時，陳昊第二天給她買了杯奶茶賠罪；想起他朋友起哄說"你女朋友真听話"時，他得意洋洋的表情；想起自己明明吃辣就流淚，卻還是把他點的水煮魚全部吃完的那個夜晚。
金黃色的酒液注入鞋筒，發出細微的"咕嘟"聲。小楠蹲在地上，看著泡沫從鞋帶縫隙里溢出來，突然感到一種扭曲的快意。當最後一滴酒落入鞋內，她把空罐子捏扁，精準地投進三米外的垃圾桶。
晨光微熹時，小楠在沙發上醒來，喉嚨痛得像吞了刀片。廚房里傳來煎蛋的聲響，陳昊難得早起做早餐。她撐著坐起來，發現身上蓋著那條一直放在主臥的珊瑚絨毯子。
"醒了？"陳昊端著盤子走出來，臉上掛著久違的笑容，"我煎了荷包蛋，趁熱吃。"
小楠怔怔地看著他。陽光從他背後照過來，給他輪廓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像極了他們初遇那天圖書館窗邊的光影。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要忘記昨夜注入球鞋的啤酒，和腰間那塊硬幣大小的淤青。
"今天周末，"陳昊把盤子放在茶幾上，蛋面上淋著鮮紅的辣椒醬，"下午陪我去看球鞋吧，限量版抽簽。"
小楠的指尖無意識地揪緊毯子邊緣。她張嘴想說話，卻先咳了起來，一聲接一聲，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陳昊的笑容僵在臉上，轉身去廚房倒水，背影寫滿不耐煩。
咳嗽間隙，小楠瞥見玄關處那雙aj靜靜晾在窗台下，鞋墊被抽出來斜靠著牆。陽光照在潮濕的鞋面上，泛起一絲幾不可見的、啤酒特有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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