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苑之地,已成修羅場。
魏軍如潮水般涌向這片死亡沼澤,卻像一拳打在棉絮上,有力使不出。狹窄的地形讓大軍根本無法展開,士兵們擠作一團,長矛難以揮舞,弓弩無法齊射。更可怕的是,腳下的土地不知何時已變成粘稠的泥沼,每走一步都要耗費巨大力氣。
\"前進!都給老子前進!\"一名魏軍偏將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手中的馬鞭不斷抽打畏縮不前的士兵,\"沖進去殺了那些漢狗!\"
然而他的吼聲很快被淹沒在混亂的人聲中。一支冷箭不知從何處射來,精準地穿透他的咽喉。偏將瞪大眼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命運,重重倒在地上,很快被混亂的士兵踩進泥里。
魏軍士兵被迫化整為零,三五成群地沖進蘆葦蕩,卻立刻迷失在比人還高的蘆葦叢中。他們早已不成陣型,亂成一團,各自為戰。
\"啊!\"一聲慘叫從蘆葦深處傳來,隨後是兵器踫撞和更多的哀嚎。外面的魏軍士兵只能膽戰心驚地看著少數沖進去的同胞被埋伏在暗處的漢軍圍攻,卻無能為力。
\"魔鬼...這里面有魔鬼...\"一個年輕的魏軍士兵喃喃自語,手中的長矛不停顫抖。他來自鄴城郊外的農家,三個月前還在田里耕作,如今卻被征調到這修羅場。他想起了家鄉的麥田,想起了等待他歸來的父母和新婚妻子...
\"噗嗤!\"一柄長矛突然從蘆葦叢中刺出,精準地穿透了他的胸膛。年輕士兵低頭看著胸前的矛尖,眼中充滿不解和遺憾,緩緩倒了下去。
由于這二十萬魏軍多數是臨時從各地抽調的,並未經過嚴格集訓,凝聚力本就有問題。此刻眼見戰事不利,恐懼如瘟疫般蔓延。
\"我不打了!我要回家!\"突然有人扔下武器,轉身就跑。這一舉動如同推倒了第一張多米諾骨牌,頓時引發連鎖反應。
\"逃啊!快逃啊!\" \"漢軍有鬼神相助!\" \"投降不殺!我們投降吧!\"
士兵們要麼紛紛後退,四散奔逃;要麼干脆放下武器,跪地求饒。督戰隊連殺數人也無法阻止這潰敗的洪流。一個督戰隊軍官剛砍下一個逃兵的頭顱,就被數支長矛同時刺穿——絕望的士兵們已經不再畏懼軍法。
魏軍大旗下,高歡騎在駿馬上,面色鐵青。
對于眼前的一切,他無法相信,更不願相信。二十萬對兩萬,這本該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如今卻成了單方面的潰敗。他的手指緊緊攥著馬韁,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血絲。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高歡喃喃自語,目光渙散,\"一定是夢,一定是...\"
他想起出征前的豪言壯語︰\"此戰必擒劉 ,定天下!\"當時麾下文武無不稱贊他用兵如神,必獲全勝。如今想來,何等諷刺!
\"丞相!\"大將斛律金策馬而來,臉上沾滿血污,\"軍心已散,速退為妙!\"
高歡仿佛沒听見,依舊呆呆地望著潰散的軍隊。他的嘴唇微微顫抖,喃喃念著一個名字︰\"劉 ...劉 ...\"
人生四十載,他從一個懷朔鎮的放羊娃成長為權傾朝野的丞相,歷經大小百余戰,從未受過如此慘敗。那個曾經與他稱兄道弟的年輕人,如今竟成了他的克星。
戰局逐漸明朗。漢軍越戰越勇,如同出柙猛虎;魏軍潰不成軍,宛如喪家之犬。蘆葦叢中不時傳來漢軍的喊殺聲和魏軍的哀嚎,組成一曲死亡交響樂。
劉 站在沙苑高地上,冷靜地觀察戰局。見時機成熟,他令旗一揮︰\"發信號!撤!\"
三支響箭沖天而起,發出刺耳的尖嘯。漢軍將士聞令,紛紛撤入蘆葦深處,那里早有準備好的木筏。士兵們訓練有素地登筏,動作迅捷無聲。
\"漢軍退了!我們贏了!\"有魏軍士兵甚至歡呼起來,以為終于擊退了敵人。
然而他們的歡呼很快變成了驚恐的尖叫。只見一股濁流從西而來,如同脫韁的野馬,迅速淹沒沙苑。原來唐邕接到信號,早已挖開引水渠。水流湍急,泥沙淤積,很快困住了魏軍將士的雙腳。
\"我的腳拔不出來了!\"一個魏軍士兵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雙腿深陷泥中,越是掙扎陷得越深。
\"救命啊!我不會水!\"另一個士兵被突然涌來的水流沖倒,在渾濁的水中拼命掙扎。
\"卑鄙!漢軍太卑鄙了!\"一個軍官憤怒地咆哮,但很快就被水流吞沒。
慘叫聲此起彼伏,魏軍陷入更大的混亂。漢軍站在木筏上,如同狩獵般從容不迫地射殺陷在泥里的魏軍將士。箭矢破空之聲不絕于耳,每一聲弓弦響動都意味著一個生命的終結。
\"瞄準軍官!優先射殺軍官!\"漢軍校尉大聲命令。他們深知,失去指揮的軍隊就是待宰的羔羊。
一些魏軍士兵試圖反抗,但泥沼已經沒到腰部,根本無法有效揮舞武器。他們成了活靶子,只能眼睜睜看著箭矢飛來,穿透自己的鎧甲。
\"我投降!投降!\"一個年輕士兵扔掉武器,高舉雙手,哭喊著求饒。
但混亂中無人理會他的哀求。一支流箭射中他的肩膀,他慘叫一聲倒在泥水中,很快被混亂的人群踩踏。
水面漸漸染成紅色,尸體漂浮其上,如同可怖的浮萍。沙苑已成一片血沼。
高歡目睹這一切,心如刀絞。他不願認輸,更不能認輸!這一敗,他將失去一切——權力、地位,甚至性命。
\"張華原!\"他厲聲呼喚大丞相府屬,\"傳令各部,收攏兵力,再戰!\"
然而,卻沒有一個人出來響應!傳令兵早已逃散,身邊的親衛也所剩無幾。曾經前呼後擁的丞相,如今成了孤家寡人。
高歡騎在馬上,呆若木雞。秋風卷起戰袍,更添幾分淒涼。他看著自己的大軍在泥水中掙扎,听著熟悉的鄉音發出臨死的哀嚎,這一刻他仿佛失去了所有感覺。
斛律金急了,一把抓住高歡的馬韁︰\"丞相!軍心離散,無法再戰!快退回河北吧!\"
高歡依然一動不動,仿佛化作了一座雕塑。他的眼神空洞,似乎已經失去了魂魄。
\"丞相!\"斛律金聲音帶著哭腔,\"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漢軍馬上就要合圍了!\"
見高歡還是沒有反應,斛律金把心一橫,用力撥轉高歡坐騎的方向,隨後用馬鞭猛抽其臀部。
戰馬吃痛,立刻向東狂奔。高歡這才如夢初醒,下意識地抓緊韁繩。他回頭望去,只見沙苑已成一片澤國,魏軍士兵在泥水中掙扎哀嚎,漢軍的旗幟在蘆葦蕩中迎風招展。
\"天亡我也...\"兩行熱淚從高歡眼中滑落,混合著臉上的塵土,形成兩道泥痕。他想起出征時那二十萬大軍的雄壯場面,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
斛律金緊隨其後,大聲喊道︰\"丞相勿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回河北重整旗鼓,來日再戰!\"
高歡沒有回答,只是機械地策馬奔馳。他的雄心壯志,他的霸業宏圖,都在這一天付諸東流。沙苑之戰,將成為他心中永遠的痛。
遠處的高地上,劉 望著潰逃的高歡,終于放松下來。他沒有下令追擊,因為他沒有騎兵,即使有騎兵也不會在水里跑。
\"大哥,為何不追?\"二弟高昂急切地問,\"高歡潰逃,正是擒殺他的好時機啊!\"
劉 搖搖頭︰\"窮寇莫追。高歡雖敗,但河北根基未動。逼得太急,反而會讓他拼死反撲。\"他頓了頓,補充道,\"你信大哥,我自有打算。\"劉 沒法告訴他的好二弟,如果高歡死了,高澄上台會更加棘手,高歡多活一天,就能多壓高澄一天。畢竟,高歡可比高澄,“仁厚”多了。
“不管怎麼樣,讓我試一試吧?”高昂倔脾氣又上來了。
劉 拗不過他,終于答應︰“好吧,水勢稍退,你便去追,切記,不可過河!”
隨即,他轉向身邊的劉亮︰\"傳令下去,清點戰果,收降納叛。這一仗,我們贏了。\"
夕陽西下,沙苑的蘆葦在余暉中染上一層血色,仿佛在訴說著這場慘烈戰役的故事。漢軍的歡呼聲響徹雲霄,而魏軍的哀嚎則漸漸沉寂在泥水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