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建康
時間回到幾天前——————
暮色如濃墨般暈染開來,普渡大街上華燈初上,行人漸稀。一個身著錦緞長袍的中年男子緩步走在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恰到好處地模仿著商賈特有的圓滑步態。他面容普通,留著修剪整齊的短須,腰間掛著一塊成色極好的羊脂玉佩,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只有那雙偶爾閃過銳利光芒的眼楮,像是黑夜中的刀鋒,暗示著他並非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此人正是漢軍繡衣衛校尉陳厲,已在南梁都城潛伏三年有余。今日酉時,他收到了江北繡衣衛送來的密令——要求他離間蕭衍和陳慶之,務必把陳慶之出賣大將保命之事做實。
陳厲抬手摸了摸假胡須,指尖感受著膠質的粘性。這胡須是他花重金請建康最好的易容師傅制作的,每一根毛發都取自真人,粘在臉上即使湊近也難辨真假。
"朱異這老狐狸,鼻子比狗還靈。"陳厲在心中暗忖,臉上卻保持著商人特有的謙和表情。他轉向一條僻靜的小巷,陰影立刻吞沒了他的身影。
小巷深處,陳厲停下腳步,從懷中掏出一面銅鏡,再次檢查自己的偽裝。鏡中人完全是一個奔波勞碌的中年商賈,眼角的皺紋、略微泛黃的牙齒,甚至連指甲縫里刻意留下的污漬,都完美無瑕。
"一兩銀子就買通了朱異的管家,這南梁的官員還真是"陳厲在心中冷笑,臉上肌肉卻紋絲不動。多年的潛伏生涯讓他學會了完全控制面部表情,即使心中翻江倒海,外表也能波瀾不驚。
他整了整衣冠,走向朱府側門。門楣上"朱府"二字金漆已經有些剝落,卻更顯世家大族的底蘊——只有暴發戶才會把門面裝飾得金碧輝煌。
"陳先生來了。"管家早已在門口等候,滿臉堆笑,眼角的皺紋里藏著貪婪,"我家大人正在書房等您。"
陳厲微微頷首,隨手又塞給管家一塊碎銀"有勞了。"他刻意讓碎銀在遞出時發出輕微的踫撞聲,這是給管家的暗示——好處少不了你的。
穿過幾重庭院,陳厲看似目不斜視,實則將朱府的布局盡收眼底。假山後可能有暗哨,回廊轉角處視野最佳,東側圍牆有一段修繕痕跡可能是薄弱環節這些細節如刀刻般印在他腦海中,將來或許都用得上。
"大人,陳先生到了。"管家在書房外輕聲稟報,聲音里帶著諂媚。
"進來吧。"里面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像是剛睡醒的貓。
書房內,侍中朱異正斜倚在軟榻上。他約莫五十歲上下,肥頭大耳,面色紅潤如熟透的隻果,一雙小眼楮眯成兩條縫,活像一尊彌勒佛。見陳厲進來,他慢悠悠地坐直身子,臉上堆出和善的笑容,卻讓人想起盯著獵物的毒蛇。
"陳先生求見本公所為何事啊?"朱異的聲音圓潤溫和,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紫檀木案幾,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顯然是養尊處優已久。
陳厲深施一禮,腰彎得恰到好處——既顯示恭敬,又不失商人的體面。起身時,臉上已經換上商人特有的諂媚表情,眼神中混雜著討好和惶恐"朱公容稟,小人月前在郢州(江夏)做生意,被陳將軍扣留了一批貨物"
"哦?"朱異眼楮眯得更細了,幾乎成了一條線,"不知是什麼貨物啊?"
陳厲故作無奈地攤手,手腕上的玉鐲與案幾輕輕相踫,發出清脆的聲響"不過是一些農具罷了。犁頭、鋤頭之類,小本生意,經不起這般折騰。"他說話時眼神飄忽,故意顯得心虛。
朱異在心中冷笑農具?陳慶之會扣留農具?八成是生鐵兵器之類的違禁品。他面上卻不顯,依舊笑眯眯地問,聲音柔和得像是在哄孩子"那陳先生是想讓本公幫你要回貨物?"
"不!不!不!"陳厲連連擺手,臉上露出惶恐之色,手指微微發抖,"小人有自知之明,哪敢勞煩朱公?貨物之事暫且不提。只是"他左右張望,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喉結上下滾動,像是咽下了什麼難言之隱。
朱異會意,揮手讓侍從退下,連貼身侍衛也退出門外"陳先生但說無妨。"他向前傾身,肥碩的肚子抵在案幾上,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陳厲湊近幾步,衣袍摩擦發出 聲響。他壓低聲音,確保只有朱異能听見"小人的表弟在陳將軍麾下任職。前日一起吃酒時,他說了一件關于陳將軍的大事"說到這里,他故意停下,觀察朱異反應。
朱異的手指突然停住了敲擊,雖然只是一瞬,但陳厲捕捉到了這個細微變化。魚兒上鉤了。
"什麼大事?"朱異的聲音依然平穩,但呼吸明顯變得急促了些。
陳厲的聲音更低了,幾乎是氣聲"當年陳將軍北伐兵敗後,和吳明徹、周文育想從滎陽返回我大梁,卻在城門口被漢王劉 識破"
朱異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據說劉 本要殺了他們,"陳厲繼續道,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但陳將軍為了活命,竟對劉 搖尾乞憐,說願留下一人效力,一人為梁軍內應。就這樣,劉 才放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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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一時寂靜,只有更漏滴水的聲音清晰可聞。朱異的小眼楮完全睜開了,雖然不大,卻精光四射,死死盯著陳厲,像是要看穿他的靈魂"可有實證?"四個字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那吳明徹本是我梁軍北伐大將,何故投漢?不正是明證嗎?"陳厲反問,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他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動作小心翼翼,仿佛捧著什麼珍寶,"另外,小人還設法搞到了陳慶之當時立下的字據。"
朱異接過書信,指尖相觸時,陳厲感覺到對方的手心已經滲出細汗。書信紙張已經泛黃,邊緣有些磨損,看起來年代久遠。朱異細細查看,字跡確實是陳慶之的筆跡——這一點陳厲很自信,因為他花了一百兩銀子請人模仿陳慶之的筆跡,連最細微的起筆頓挫都一模一樣。
內容與陳厲所言分毫不差,甚至還蓋有陳慶之的私印。朱異心中雪亮這所謂的商人,必是漢軍探子。如此機密之物,豈是一個商人能弄到的?但他並不打算拆穿。相反,他想起陳慶之屢次上書,指責自己與僧人勾結,勸陛下勤政這不正是除掉眼中釘的好機會嗎?
"我知道了,"朱異慢慢折起書信,臉上重新堆起彌勒佛般的笑容,"多謝陳先生的忠義之言。"然後就再無表示,只是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明顯是在送客。
陳厲見朱異反應平淡,心知還需加碼。他故作猶豫地從懷中掏出兩袋金子,足有一斤重,放在案幾上時發出沉悶的聲響"朱公乃朝廷重臣,日理萬機。小人打擾朱公理政,罪該萬死。一點小心意,給朱公補補身體,還請朱公笑納。"
金子落在案幾上的聲音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朱異眼楮一亮,隨手拿起一袋掂了掂分量,笑容更加燦爛了,連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都是為朝廷分憂,何來辛苦之說?"
兩人相視而笑,各懷鬼胎。陳厲的笑容諂媚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朱異的笑容和善下藏著毒蛇般的陰冷。
離開朱府後,陳厲沒有直接回住處。他在城中繞了幾圈,時而駐足觀看街邊雜耍,時而進入店鋪閑逛,每次都會借著銅鏡、櫥窗等反光物觀察身後。確認無人跟蹤後,才閃入一家不起眼的茶肆。
茶肆二樓最里面的雅間里,兩名同樣商人打扮的男子早已等候多時。見陳厲進來,其中那個瘦高個立刻起身"校尉,如何?"聲音里是按捺不住的急切。
陳厲卸下偽裝的笑容,眼中的精光再無掩飾"魚已上鉤。"他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已經微涼,但他並不在意,"朱異那老狐狸肯定看出我的身份了。"
"那豈不是"另一人臉色大變,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暗藏的匕首上。
"無妨。"陳厲冷笑,端起茶杯一飲而盡,"他巴不得有機會除掉陳慶之。我送上門的把柄,他豈會不用?"
瘦高個若有所思"大人是說,朱異明知是計,也會將計就計?"
"正是。"陳厲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立刻傳信給軍師,就說離間計已成。另外,"他指向紙條上的某處,"讓江夏那邊準備好"證據",一旦梁主派人調查,務必坐實陳慶之的"罪名"。"
兩名手下領命而去。陳厲獨自坐在窗前,望著遠處的皇宮輪廓。暮色中的皇宮金碧輝煌,佛塔高聳入雲——那是梁武帝修建的同泰寺,據說耗費了國庫大半積蓄。
"陳慶之,任你百戰名將,也逃不過這朝堂暗箭"陳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閃爍著冷酷的光芒。
與此同時,朱異正在書房中來回踱步,肥胖的身軀在地毯上留下深深的腳印。他反復查看那封"陳慶之的認罪書",越看越覺得天衣無縫。作為朝中老臣,他對陳慶之的筆跡再熟悉不過——這封信簡直像是真跡。
"大人,要備馬車嗎?"管家在門外輕聲問,打斷了朱異的思緒。
朱異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備車,去同泰寺。陛下今日在那里听經。"他聲音平靜,但袖中的手已經攥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小心地將書信和金袋收入袖中,臉上重新掛起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但心中已在盤算如何向梁武帝進言,既能除掉陳慶之,又不牽連自己。畢竟,與漢軍探子私下會面這事,可大可小。
"陳慶之,"朱異在心中暗道,臉上笑容越發慈祥,"你屢次壞我好事,這次看你如何翻身!"
馬車緩緩駛向同泰寺,朱異閉目養神,仿佛已經看到陳慶之被貶黜的場景。而在他袖中,那封偽造的書信正如一把淬毒的匕首,即將刺向南梁最杰出的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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