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的冬日總是來得格外凜冽。臘月的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在青灰色的城牆間呼嘯穿梭,將東柏堂檐角的風鈴吹得叮當作響。
十一歲的高澄裹著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獨自坐在庭院中央的石凳上。那狐裘是當年父親高歡從塞外狩獵帶回來的,據說是射殺了九只白狐才湊成這一件。少年縴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毛領,指尖傳來柔軟的觸感讓他想起母親溫暖的掌心。
"世子,您不能再喝了"
貼身小廝福安弓著腰站在三步開外,聲音細如蚊蚋。他手里捧著一個鎏金暖爐,卻不敢貿然上前。自從世子被丞相禁足以來,東柏堂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那些價值連城的青瓷花瓶、玉雕擺件,不知有多少已經粉身碎骨地躺在庭院角落。
高澄恍若未聞,只是專注地盯著石桌上那壺蘭陵美酒。酒壺是祖 前日送來的,說是江南新到的。壺身繪著精致的山水紋樣,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泛著清冷的釉光。少年提起酒壺,琥珀色的液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入青瓷杯中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您從卯時起已經喝了三壺"福安壯著膽子又勸了一句,話音未落就听見"啪"的一聲脆響。
青瓷杯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碎片飛濺到福安的衣擺上。少年世子猛地抬頭,那雙遺傳自母親的杏眼里布滿血絲,眼尾卻泛著不自然的嫣紅。
"本世子讓你說話了嗎?"高澄的聲音還帶著變聲期特有的嘶啞,語氣卻冷得像冰,"滾出去!"
福安撲通跪下,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奴、奴才該死!只是王妃吩咐過"
"母親?"高澄冷笑一聲,又給自己斟了杯酒,"她現在眼里只有阿洋那個小崽子。"說罷仰頭一飲而盡,酒液順著下巴滑落,在狐裘上洇出深色的痕跡。
庭院重歸寂靜,只有北風掠過枯枝的嗚咽。高澄伸手摸了摸腰間玉帶,發現又松了一扣。這半個月來,他瘦得厲害,原本合身的錦袍現在空蕩蕩地掛在身上。但酒至少能讓身子暖和些,也能暫時忘記父親的冷漠。
少年不自覺地攥緊了酒杯。
"世子"福安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要不要用些點心?您早膳就沒"
高澄突然笑了,那笑容讓福安毛骨悚然。"好啊,"少年世子慢條斯理地說,"去把祖 昨日送來的那壇"醉仙釀"也取來。"
與此同時,丞相府正院的佛堂里香煙繚繞。婁昭君跪在蒲團上,手中一串紫檀佛珠轉得飛快。佛龕里的觀音低眉垂目,慈悲地注視著這位北魏最尊貴的女人。
"王妃,世子今早又"侍女站在門外欲言又止,手里捧著的早膳已經涼透。
婁昭君手中的佛珠突然斷了線,檀木珠子 里啪啦滾了一地。她猛地站起身,保養得宜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色。
"備轎。"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我要去見丞相。"
侍女大驚失色"王妃三思!丞相今日在暖閣招待阿蘭公主,特意吩咐"
"我說,備轎。"婁昭君一字一頓地重復,絳紫色的錦緞裙裾在青磚地上掃過,發出沙沙的聲響。她抬手扶了扶鬢邊的金鳳步搖,鏡中映出的眼角已有了細紋。當年那個對高歡一見鐘情的婁家大小姐,如今也到了需要脂粉掩飾憔悴的年紀。
暖閣里炭火燒得正旺,高歡半倚在胡床上,眯眼欣賞著阿蘭公主斟酒的姿態。柔然公主今日穿著紅色胡服,窄袖束腰的設計勾勒出曼妙身姿。她手腕上的銀鐲隨著動作叮當作響,異域風情的幽香混著酒氣在暖閣中彌漫。
"丞相好酒量!"阿蘭用帶著異域腔調的漢語嬌笑道,故意將身子前傾,露出胸前一片雪白,"這是我們柔然最烈的馬奶酒,連我父汗都只能喝三杯呢。"
高歡哈哈大笑,伸手去接酒杯時順勢握住了公主的柔荑"公主有所不知,我們漢人有句話叫"酒逢知己千杯少"(劉 說的)"
話音未落,暖閣的門突然被推開。十二月寒風卷著雪花呼嘯而入,婁昭君立在風口,披帛獵獵作響。她一眼就看見丈夫握著阿蘭的手,眼中寒光一閃。
高歡像被燙到般縮回手,酒杯" 當"一聲掉在案幾上,琥珀色的酒液潑灑在他繡著金線的錦袍上。"夫、夫人怎麼來了?"他慌忙起身,差點被自己的衣擺絆倒。
阿蘭公主不情不願地站起身,臨走時還故意將金步搖晃得叮當作響。經過婁昭君身邊時,她挑釁般抬了抬下巴,卻在對上那雙冰冷的眼楮時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待房中只剩二人,婁昭君徑直走到案前。她盯著丈夫衣襟上的酒漬,突然笑了"丞相好雅興。"
高歡尷尬地搓著手"夫人突然駕到,可是府中有事?"
"可以了吧?"婁昭君冷不丁打斷他。
"什麼可以了?"
婁昭君猛地拍案,案上酒具齊齊一跳"可以解了阿澄的禁足了吧?他才十一歲!現在整日酗酒,人都瘦脫了形!"她的聲音越來越尖利,最後幾乎成了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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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歡這才想起被自己遺忘多時的長子。這些日子朝廷里胡漢官員爭得不可開交,他確實無暇顧及家事。看著發妻通紅的眼眶,他心虛地去拉她的手"夫人息怒,他擅自出兵"
"賀六渾!"婁昭君甩開他的手,直呼其乳名,"你二十多歲還在懷朔鎮放羊,阿澄十一歲拿下山東四州倒成了罪過?"她胸口劇烈起伏,想起今早侍女描述世子醉後抱著柱子喊爹爹的樣子,心如刀絞。
高歡被戳中往事,英俊的臉龐漲得通紅。他背過身去,望著窗外枯枝上最後一片搖搖欲墜的枯葉。其實他何嘗不驕傲長子的膽識?那日捷報傳來時,他在軍帳中大笑三聲,連說"虎父無犬子"。只是後來听說軍中有人議論"世子英明神武,丞相後繼有人"時,心里那根刺就開始隱隱作痛
"我現在就命人放他出來。"高歡終于松口,轉身時卻見夫人已經走到門口。婁昭君停住腳步,沒有回頭"明晚我要在府里見到我兒。"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否則你就永遠別想見到阿蘭。”
待婁昭君走後,高歡獨自在暖閣中踱步。他突然抓起案上酒壺猛灌一口,卻被嗆得連連咳嗽。這酒,確實太烈了些。
窗外,暮色漸漸籠罩鄴城。東柏堂的庭院里,高澄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手里還攥著半塊玉佩——那是他十歲生辰時父親所贈。少年蜷縮在石凳上,嘴里喃喃地喊著什麼。福安湊近了听,才發現世子反復念叨的是"賀六渾,你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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