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已過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距離十二時辰的截止時間,還有不到三個時辰。繡衣衛大堂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夾雜著偶爾的啜泣和嘆息。
盛子新背靠廊柱,冷眼旁觀著這些名門子弟的丑態。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上的紋路,感受著那冰冷的金屬質感。二十多位士子中,有人癱坐在地,雙目無神;有人來回踱步,像困獸般焦躁;還有人抱頭痛哭,淚水浸濕了華貴的錦袍。
\"放我們出去!你們這是非法拘禁!\"萬年趙氏之子趙志突然沖到門前,用力拍打著厚重的木門,聲音嘶啞如裂帛。他的發冠早已歪斜,幾縷散發黏在汗濕的額頭上,顯得狼狽不堪。
守在門外的繡衣使者紋絲不動,仿佛沒听見一般。趙志的拳頭漸漸滲出血絲,在門板上留下暗紅的印記,最終無力地滑坐在地。
\"省省力氣吧,\"藍田白氏的白敏冷笑道,他靠在窗邊,月光映照著他那張稜角分明的臉,\"繡衣衛既然敢抓人,就不會在乎什麼王法。\"
盛子新暗自打量這個年輕人。白敏是少數幾個還能保持鎮定的士子之一,雖然臉色蒼白,但眼神依然銳利如刀。盛子新在繡衣衛中見過這樣的眼神——那是明知必死卻仍要拼死一搏的戰士才有的眼神。
\"胡說!\"韋藝猛地站起,錦袍上沾滿了灰塵和酒漬,\"這都是劉 的陰謀!他要借機鏟除我們關隴士族!\"他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右手緊握成拳,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在燭光下泛著幽冷的光。
盛子新眉頭微皺。這個韋藝,到這時候還敢直呼漢王名諱,真是狂妄至極。但不知為何,他心里又隱隱生出一絲敬佩——在生死關頭仍能保持骨氣的人,無論敵友,都值得尊重。
\"韋兄慎言!\"趙志急忙拉住韋藝的衣袖,低聲道,\"隔牆有耳啊!\"
韋藝甩開趙志的手,冷笑道︰\"怕什麼?橫豎都是死,難道還要像狗一樣搖尾乞憐嗎?\"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已經選擇妥協的士子,眼中滿是輕蔑。
盛子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大堂角落里,十幾位士子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他們時不時瞥向韋藝這邊,眼神中既有羞愧,又有一種詭異的釋然——那是已經做出選擇的人特有的神情。
\"我父親絕不會謀逆!\"韋藝突然轉向盛子新,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盛參軍,你們繡衣衛栽贓陷害,就不怕遭天譴嗎?\"
盛子新面無表情地回望他︰\"韋公子,證據確鑿。令尊在明月樓的言論,有多位家主可以作證。\"
\"那是酒後胡言!\"韋藝激動地向前一步,卻被兩名繡衣使者攔住。
\"是不是胡言,漢王自有聖斷。\"盛子新淡淡道,轉身走向門口。他需要透口氣——大堂內彌漫的絕望氣息幾乎令人窒息。
剛走出大堂,盛子新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而來——韋孝寬,韋甙q牡艿埽 チ盞氖甯浮U 桓展 慕 磣瘧惴 吮手保 椒ヵ廖齲 丫 蹙咼 恕 br />
\"盛參軍!\"韋孝寬快步上前,眼中滿是焦慮,\"請讓我見見家兄和佷兒!\"
盛子新抬手攔住他︰\"韋將軍,恕難從命。漢王有令,除非他們自己認罪悔過,否則任何人不得相見。\"
韋孝寬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盛參軍,他們父子性格固執,不如讓我勸一勸…\"
盛子新看著這位在威震河東的將軍,心中一陣刺痛。他壓低聲音道︰\"韋將軍,我敬您是沙場名宿,但此事已非我能左右。楊統領親自督辦,漢王親自過問...\"
\"楊腚那個屠夫!\"韋孝寬咬牙切齒,眼中閃過一絲殺意,隨即又軟下語氣,\"盛參軍,還請通融一次...\"
盛子新內心掙扎。韋孝寬在玉壁戍守大破高歡,使河東免遭生靈涂炭,這份恩情他一直銘記。但職責所在...
\"韋將軍,\"盛子新最終硬起心腸,\"正因敬重您,我才不能放行。只有他們自己想通了錯在哪里,將來才有可能改過自新。您現在進去,只會害了他們。\"
韋孝寬渾身一震,眼中的光芒漸漸暗淡。他長嘆一聲,轉身離去,背影佝僂得像個老人。盛子新望著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回到大堂,氣氛更加凝重。時間流逝,距離午時只剩一個多時辰了。突然,那十幾位聚在一起的士子齊刷刷站了起來,互相交換著決絕的眼神。
\"盛參軍!\"領頭的王遠高聲喊道,\"我們已經勸服家父寫下口供,請求面見楊統領!\"
大堂內頓時一片嘩然。韋藝猛地站起,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王遠!你...你們竟然...\"
王遠避開韋藝的目光,聲音有些發抖︰\"韋兄,識時務者為俊杰。漢王仁慈,給我們一條生路...\"
\"懦夫!\"白敏厲聲喝道,\"你們這是親手毀掉家族的百年清譽。\"
盛子新沒有理會他們的爭執,只是冷靜地打開大門︰\"交出供詞,隨我來。\"
十七八個士子如蒙大赦,爭先恐後地涌向門口,仿佛身後有惡鬼追趕。盛子新注意到,他們中不少人手中都攥著血跡斑斑的布條——想必是從衣袍上撕下,用來寫供詞的。
側堂內,楊腚早已等候多時。他端坐在案幾後,燭光映照著他那張稜角分明的臉。
\"呈上來。\"楊腚淡淡道。
士子們戰戰兢兢地遞上供詞。盛子新站在一旁,看著楊腚逐一檢視。那些供詞有的寫在衣料上,有的寫在牆皮上,甚至有人咬破手指用血書寫——足見當時情勢之緊迫。
\"很好。\"楊腚終于抬頭,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依照漢王之令,你們家族產業充公,全族禮送南梁。即刻啟程,不得延誤。\"
士子們如釋重負,有人甚至喜極而泣。盛子新卻注意到王遠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他大概在想,自己親手將王氏的清譽毀于一旦。
當這批人離開後,大堂內只剩下韋藝、白敏和趙志三人。盛子新回到大堂時,發現他們三人已聚在一起,神情各異。
韋藝依然挺直腰桿,但眼中的憤怒已被疲憊取代;白敏靠在牆邊,閉目養神,仿佛對即將到來的命運毫不在意;趙志則蜷縮在角落,渾身發抖,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在祈禱。
\"還剩一個時辰。\"盛子新沉聲道,\"這是最後的機會。\"
韋藝冷笑一聲︰\"盛參軍何必假惺惺?要殺要剮,悉听尊便!\"
白敏睜開眼楮,淡淡道︰\"韋兄,不必與他們廢話。大不了一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趙志卻突然撲到盛子新腳下,抱住他的腿哭求道︰\"盛參軍!求求您...我不想死...我父親...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盛子新低頭看著這個涕淚橫流的年輕人,心中一陣厭惡,又一陣憐憫。他輕輕掙脫趙志的手︰\"趙公子,時間不多了。勸勸令尊吧,這是唯一的生路。\"
趙志癱軟在地,眼神渙散。盛子新知道,這個人已經崩潰了。
轉身離開時,盛子新听到韋藝低聲對白敏說︰\"白兄,我連累你了。\"
白敏輕笑一聲︰\"韋兄何出此言?我白敏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盛子新腳步微頓。他忽然想起在邊關時,那些明知必死卻仍沖鋒陷陣的將士。原來在這群紈褲子弟中,也有如此血性之人。
走出大堂,盛子新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氣。雪已經停了,但天空依然陰沉。他望向繡衣衛大牢的方向——那里關押著韋甙q燃抑鰲2恢 絲蹋 鞘欠褚蒼誥 蘢磐 募灝荊 br />
\"子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楊腚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眼中閃爍著莫測的光芒,\"你覺得,最後那三人會如何選擇?\"
盛子新沉默片刻,如實答道︰\"韋藝和白敏寧死不屈,趙志...可能會屈服。\"
楊腚意味深長地笑了︰\"有意思。你似乎很欣賞那兩個小子?\"
盛子新心頭一緊,急忙道︰\"屬下只是據實而言。\"
\"不必緊張。\"楊腚拍拍他的肩,\"有時候,敵人也值得尊重。但...\"他的眼神驟然轉冷,\"絕不能手軟。\"
盛子新低頭稱是,心中卻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最後一個時辰的沙漏,已經開始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