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熱風籠罩著玉壁城高聳的城牆。高歡站在臨時搭建的指揮台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上的蟠龍紋路。北門那陡峭的坡道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像一條蜿蜒而上的巨蟒。
\"已經是第二十一天了...\"高歡在心中默數著日子,喉嚨里泛起一絲苦澀。十萬大軍竟被一座小小的玉壁城阻擋至今,這是他從軍以來從未遇到過的恥辱。
\"丞相,時辰到了。\"
侯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刻意的洪亮。高歡沒有立即轉身,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氣,讓清晨帶著露水氣息的空氣充滿胸腔。他能感覺到侯景走近時鎧甲發出的輕微踫撞聲,就像這個野心家躁動不安的內心。
\"末將已命人備好攻城梯,只等丞相一聲令下。\"侯景又上前半步,幾乎與高歡並肩而立。
高歡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這個距離已經逾越了禮數——侯景分明是在試探他的底線。他緩緩轉身,目光如刀般掃過侯景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對方嘴角掛著自信的笑容,眼中閃爍著令人不悅的光芒。
\"傳令下去,按原計劃進攻北門。\"高歡沉聲命令道,聲音冷硬如鐵。他故意略過侯景,直接對傳令兵下達指示。
戰鼓聲驟然響起,震碎了清晨的寧靜。魏軍士兵如潮水般涌向北門,推著攻城梯向城牆逼近。高歡眯起眼楮,看著那些士兵在狹窄的坡道上艱難前進。坡道太陡,每次只能推進一座攻城梯,士兵們像螞蟻一樣排成長隊。
\"王思政會如何應對?\"高歡心中暗忖。他與這位守將交手多次,深知對方用兵如神。果然,就在魏軍接近城牆時,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城頭傳來︰
\"火箭準備!\"
高歡心頭一緊。那是王思政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城牆上突然亮起無數火點,猶如繁星墜落人間。緊接著,密集的火箭如暴雨般傾瀉而下。
\"啊!\"慘叫聲此起彼伏。木質攻城梯瞬間被點燃,變成了一條條火龍。士兵們慌亂地撲打著身上的火焰,有人直接從梯子上跳下,摔斷了腿骨,哀嚎聲撕心裂肺。
高歡的拳頭握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這已經是第三次進攻失敗了,連城牆都沒摸到,就損失了上千精銳。他能感覺到身後眾將領的視線如芒在背,尤其是侯景那帶著幾分譏誚的目光。
\"丞相,漢軍箭矢儲備有限,繼續進攻必能消耗他們!\"侯景上前一步,聲音洪亮得讓周圍的將領都听得一清二楚。
高歡眼角抽搐。這個侯景,分明是在逼他繼續強攻。昨日他剛在眾將面前夸下海口,今日若退縮,威信何在?但他更清楚,王思政絕非等閑之輩,這樣蠻攻只會徒增傷亡。
\"斛律將軍何在?\"高歡突然問道。
\"末將在!\"一個渾厚的聲音應道。斛律羌舉從眾將中走出,他那高大的身影在軍中格外醒目,鎧甲上還殘留著昨日戰斗的血跡。
高歡看著他,心中稍感安慰——這是他的六鎮精銳,遠不是那些漢人步兵可以比擬的。\"率本部精銳再攻!\"高歡拔出佩劍,劍鋒在晨光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今日必破北門!\"
斛律羌舉領命而去,很快集結起鮮卑勇士。高歡看著這些跟隨自己多年的戰士,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他們身披重甲,手持彎刀,眼中閃爍著狼一般的凶光。
新一輪進攻開始了。這次,魏軍士兵頂著箭雨,終于將攻城梯抵上了城牆。高歡看到這一幕,不由得上前一步,握緊了劍柄。
\"登城!快登城!\"斛律羌舉大吼著,第一個攀上梯子。他那魁梧的身軀在梯子上靈活如猿猴,轉眼間就已攀至半程。
就在此時,城牆上突然傾倒下一股黑色液體,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光澤。
\"熱油!快躲開!\"有人驚呼。
但為時已晚。滾燙的熱油澆在正在攀爬的士兵身上,慘叫聲撕心裂肺。斛律羌舉也被熱油潑中右臂,高歡能看到他面部肌肉因劇痛而扭曲,但這個鮮卑勇士咬緊牙關,繼續向上攀爬。
\"放箭!\"王思政的聲音再次響起。
高歡眼睜睜地看著一支利箭從城頭射下,精準地穿透了斛律羌舉的後心。他那魁梧的身軀如斷線風箏般墜落,重重砸在城下的尸體堆上。
\"撤!全軍撤退!\"高歡終于下令,聲音中帶著壓抑的憤怒和不甘。他轉身時,余光瞥見侯景嘴角那一閃而過的冷笑。
回營路上,高歡策馬緩行,身後跟著沉默的將領們。孫騰驅馬靠近,低聲道︰\"丞相,屬下有一計。\"
高歡斜睨他一眼,看到這位謀士眼中閃爍的精光︰\"說。\"
\"不如請涇州的羌人首領李明達進攻河東,斷了王思政的退路。\"孫騰壓低聲音,\"那些羌人貪婪成性,只需許諾戰後分他們些糧草物資...\"
高歡眼中精光一閃。河東是玉壁城的後方,若被襲擾,王思政必會分兵救援。\"好計策!\"他點頭,\"立刻派人聯絡李明達。\"
孫騰正要離去,高歡又叫住他︰\"且慢。此事需秘密進行,尤其要避開侯景的耳目。\"
孫騰會意地點頭,策馬離去。高歡望著他的背影,心中稍安。孫騰跟隨他多年,是最可信賴的謀士之一。而侯景...高歡眼中閃過一絲陰霾。這個野心勃勃的將領,早晚會成為心腹大患。
與此同時,在蒲阪大營內,劉 正借著燭光審閱河東堅壁清野的報告。燭火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顯得格外深沉。
\"裴家已撤,柳家留青壯守家,薛家...呵,竟敢敵視我軍。\"劉 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每一下都仿佛在計算著什麼。他想起自己在泰州刺史任上時,那些河東士族是如何陽奉陰違,如何暗中抵制他的政令。尤其是薛修義,屢次阻撓土地改革,甚至在河東散布對他不利的言論。
\"報!參軍劉道德求見。\"侍衛的聲音打斷了劉 的思緒。
\"讓他進來。\"
劉道德是個精瘦的年輕人,眼楮卻格外有神。他行禮後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先觀察了一下劉 的神色。這個細節讓劉 心中一動——此子心思縝密,不似表面那般簡單。
\"有事直說。\"劉 淡淡道,故意不露喜怒。
\"大王,屬下在老家中山種地時,常遇野豬禍害麥田。\"劉道德不急不緩地說,聲音如潺潺流水,\"若只是驅趕,過幾日它們必會再來。唯有設下陷阱,一網打盡,才能保住收成。\"
劉 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他明白這個族弟在暗示什麼——那些不合作的士族就像野豬,必須徹底解決。他端起茶杯,借著氤氳的熱氣掩飾嘴角的冷笑。
就在劉 沉思之際,飛羽校尉李腚匆匆求見︰\"大王,邊境發現涇州羌人頻繁活動,恐有不軌!\"
劉 揮手讓李腚退下後,劉道德低聲道︰\"大王,不如...讓羌人去對付那些不听話的世家?\"
燭光下,劉 的表情深不可測。他緩緩起身,寬大的衣袖帶起一陣微風,吹滅了蠟燭。帳內頓時陷入黑暗,只有劉道德急促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
\"孤累了…”劉 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不帶任何情緒。
劉道德在黑暗中露出了然的笑容——劉 這是默許了。他輕手輕腳地退出營帳,心中已有了計劃。那些曾經阻撓改革的士族,很快就會知道什麼叫\"借刀殺人\"。
帳內,劉 躺在榻上,望著漆黑的帳頂。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意味著什麼——默許甚至鼓勵一場血腥的清洗。但為了漢國的未來,這些阻礙必須清除。
\"沒有人能阻撓大漢復興的腳步…”劉 喃喃自語,閉上了眼楮。窗外,一輪血月悄然升起,將整個軍營染成暗紅色。
而此時的玉壁城下,高歡正在軍帳中看著受傷的斛律羌舉。軍醫剛為他包扎好傷口,但那一箭傷及肺腑,情況不容樂觀。帳內彌漫著血腥氣和草藥苦澀的味道。
\"丞相...屬下...無能...\"斛律羌舉艱難地說道,每說一個字都伴隨著痛苦的喘息。
高歡按住他的肩膀︰\"莫說這些。你跟隨我多年,立下汗馬功勞。待攻下玉壁,本相重重有賞。\"
斛律羌舉眼中閃過一絲感激,還想說什麼,卻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高歡示意軍醫好生照料,轉身走出軍帳。
夜空中繁星點點,高歡仰望著這亙古不變的星空,心中卻翻涌著復雜的情緒。二十天了,這座小小的玉壁城竟擋住了他十萬大軍。更讓他憂心的是,軍中已經開始流傳各種謠言——有人說他高歡氣數已盡,有人說漢軍援軍將至...
\"報!涇州回信,李明達同意出兵河東!\"傳令兵的聲音打斷了高歡的思緒。
高歡終于露出一絲笑容,這可能是連日來最好的消息了。\"好!\"他拍了拍傳令兵的肩膀,\"告訴李明達,事成之後,河東三縣的糧倉任他取用!\"
傳令兵領命而去。高歡望向玉壁城的方向,城牆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芒。\"王思政,看你還能坐的住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