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如刀,刮過黃河南岸的曠野,卷起枯黃的草屑在空中打旋。陳慶之勒馬立于一處矮丘之上,白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面不屈的旗幟。他眯起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楮,望向遠處正在布陣的敵軍。冬日的陽光蒼白無力,照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將軍,斥候來報,元天穆的中軍約有四萬之眾。\"副將馬佛念策馬而來,鐵甲上結了一層薄冰,說話時呼出的白氣在胡須上凝結成霜。他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繼續道︰\"其余三路已按計劃分兵,距離中軍至少半日路程。\"
陳慶之微微頷首,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兵分四路...元天穆還是這般自負。\"他的聲音平靜如水,卻讓馬佛念感到一陣莫名的安心。跟隨這位主將征戰多年,他深知這平靜之下蘊藏著怎樣的雷霆之力。
馬佛念望著遠處煙塵滾滾的敵軍,猶豫道︰\"我軍僅兩萬五千,是否向元顥請求援軍?\"
\"不必。\"陳慶之抬起馬鞭,指向遠處正在匆忙布陣的敵軍,\"四萬烏合之眾,不足為懼。\"他的聲音依然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你看,陣型雜亂無章,左右翼脫節。元天穆還是老樣子,以為人多就能取勝。\"
馬佛念順著方向望去,只見遠處塵土飛揚中,敵軍旗幟混亂,步兵與騎兵擠作一團,確實毫無章法。他不由佩服主將的洞察力——在這等距離,常人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移動黑影,陳慶之卻能一眼看破敵軍破綻。
\"傳令下去,\"陳慶之突然開口,已拔出佩劍,劍身在冬日陽光下泛著冷光,\"全軍突擊,直取元天穆。\"
馬佛念一驚︰\"現在?不先派先鋒試探?\"
\"兵貴神速。\"陳慶之的聲音斬釘截鐵,\"趁其陣腳未穩,一擊必殺。\"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景象。
號角聲驟然響起,劃破寒冷的空氣。五千白袍軍如雪崩般從矮丘後涌出,馬蹄聲震得大地微微顫抖。這些跟隨陳慶之轉戰千里的精銳,早已與主將心意相通,無需多余命令便自動分成三股,如利劍般直插敵軍最薄弱的左翼。
元天穆正在中軍大旗下呵斥幾個手忙腳亂的偏將,突然听到遠處傳來的喊殺聲,心頭猛地一顫。他轉頭望去,只見一片白色浪潮已沖破了自己尚未布置完成的左翼防線。
\"怎麼可能!\"元天穆臉色瞬間煞白,手中的令旗不自覺地掉落在地,\"斥候呢?為何沒有預警!\"
身旁的親兵結結巴巴︰\"報...報告將軍,黃河冰面霧氣太重,斥候沒能...\"
\"廢物!\"元天穆一腳踹翻親兵,抽出佩劍大吼,\"列陣!快列陣迎敵!\"他的聲音中已帶著一絲慌亂,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但為時已晚。白袍軍如入無人之境,所到之處,缺乏訓練的魏軍士兵如割麥般倒下。更可怕的是那種無形的恐懼——陳慶之的威名早已在軍中流傳,許多士兵還未接戰,便已兩股戰戰。
\"是白袍鬼!白袍鬼來了!\"不知是誰先喊出這個綽號,恐慌如瘟疫般迅速蔓延。前排的士兵開始丟下武器,轉身逃跑。
元天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陣型如雪遇沸湯般迅速崩潰,心中既驚且怒。他聲嘶力竭地呼喊,斬殺了幾名逃兵,卻無法阻止潰敗的趨勢。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爾朱兆為何如此忌憚這個南梁將領——陳慶之用兵,簡直如同鬼神。
\"將軍!左翼已潰,我軍損失慘重!\"一名滿臉是血的校尉奔來報告,\"白袍軍直奔中軍而來!\"
元天穆握劍的手微微發抖。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的親兵隊也開始騷動不安。遠處,那面繡著\"陳\"字的大旗正以驚人的速度逼近。
\"頂住!給我頂住!\"元天穆的吼聲中已帶上一絲絕望。他忽然想起臨行前爾朱兆陰冷的眼神,那個暴虐的年輕人曾說過︰\"若敗,不必回來了。\"
就在此時,地平線上又涌出無數黑點——陳慶之的兩萬魏軍主力開始包抄。元天穆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粗略估算,就這麼一會兒功夫,自己麾下至少跑了一萬人。
\"將軍,我們被包圍了!\"親兵隊長聲音發顫,\"再不突圍就...\"
元天穆的視線在戰場上急速掃視。東面煙塵滾滾,顯然是陳慶之的伏兵;西面是正在潰逃的自己人;北面...北面是黃河,冰層雖厚,但若在冰上被追擊...
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浮現在他腦海︰投降。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如附骨之疽般揮之不去。元天穆想起家中老小,想起爾朱兆對待敗軍之將的殘忍手段...冷汗浸透了他的內衫。
\"豎白旗。\"元天穆突然說道,聲音低得幾乎听不見。
\"什麼?\"親兵隊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豎白旗!\"元天穆幾乎是吼出來的,\"你想死別拉著我!\"他的眼中布滿血絲,面容扭曲,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嚴。
當白色降旗在元天穆的中軍大營升起時,戰場上的喊殺聲漸漸平息。陳慶之策馬而來,白袍上竟縴塵不染,仿佛剛才那場血腥廝殺與他無關。
\"元將軍,別來無恙。\"陳慶之的聲音平靜得出奇。
元天穆單膝跪地,雙手捧上佩劍︰\"敗將元天穆,願降。\"他的聲音干澀,低著頭不敢直視陳慶之的眼楮。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陳慶之沒有立即接過佩劍,而是靜靜打量著這個不久前還趾高氣揚的敵軍統帥。元天穆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如實質般掃過自己全身,不由得更加低下頭,額頭幾乎觸地。
\"準。\"良久,陳慶之終于開口,接過佩劍,\"帶元將軍下去休息,好生招待。\"他的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在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待元天穆被帶走後,馬佛念不解地問︰\"將軍為何不殺他?此人反復無常,留之必為後患。\"
陳慶之望著遠處正在收攏的降兵,淡淡道︰\"殺一個元天穆容易,但要收拾四萬降卒的軍心卻難。留他一命,其他人便不會拼死抵抗。\"他轉頭看向東北方向,眼中閃過一絲深謀遠慮的光芒,\"更何況,他的投降會像瘟疫一樣傳遍爾朱兆的各路大軍...\"
馬佛念恍然大悟,不禁對主將的深謀遠慮更加敬佩。他順著陳慶之的目光望去,仿佛看到了爾朱兆軍中即將掀起的恐慌浪潮。
元天穆被帶往俘虜營的路上,腦海中不斷回放著剛才的一幕幕。陳慶之那平靜如水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白袍軍如鬼魅般的突襲速度;自己士兵驚恐逃散的樣子...這一切都讓他心如刀絞。
\"我元天穆征戰半生,竟落得如此下場...\"他在心中苦澀地想道。更讓他恐懼的是,這個消息傳到爾朱兆耳中後,自己在晉陽的家眷會面臨怎樣的命運?那個暴君從不寬恕失敗者。
與此同時,陳慶之正在巡視戰場。他看著士兵們收繳武器、收治傷員,心中卻在思考下一步的戰略。元天穆的投降確實是個意外之喜,但他很清楚,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爾朱兆虎踞晉陽,隨時有可能再拉出十萬大軍來……
\"傳令全軍,\"他突然對身旁的傳令兵說道,\"休整半日,明日向孟津關進發。\"他的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們要在爾朱兆反應過來之前,拿下這個咽喉要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