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十日,晨霧還未散去,劉 就已經穿戴整齊。他站在銅鏡前,指尖輕輕撫過絳紫色朝服上精致的雲紋刺繡,又正了正腰間的玉帶鉤。鏡中的男人面容剛毅,眉宇間卻透著一絲凝重,眼底藏著難以察覺的憂慮。
"大哥,你這身打扮可真精神!"高昂大咧咧地闖進來,身上的朝服皺皺巴巴的,腰帶都系歪了,衣領還翻了一半,活像個剛打完架的紈褲子弟。他手里還攥著半個沒吃完的胡餅,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這破衣服勒得我喘不過氣,還是鎧甲舒坦!"
劉 轉過身,眉頭緊鎖︰"二弟,今日非同小可,你這般模樣成何體統?"他快步上前,一把拍掉高昂手里的胡餅,又伸手替他整理衣冠。手指踫到高昂的衣領時,發現他連內襯都沒穿好,不由得嘆了口氣︰"你這性子,什麼時候才能穩重些?"
高昂撇撇嘴,滿不在乎地活動了下脖子︰"反正一會兒都要見血的,穿這麼好看作甚?"
"住口!"劉 猛地壓低聲音呵斥,眼神凌厲地掃過門外,確認無人偷听後才稍稍放松。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住心頭的不安,放緩語氣道︰"記住,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你都站在我身後,不要輕舉妄動。"
高昂不情不願地點點頭,突然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問道︰"大哥,咱們真要看著那些人去死?"他的聲音里罕見地帶著幾分猶豫,"元家那小子雖然是個悶葫蘆,但......"
劉 的手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他望向窗外漸亮的天色,晨光透過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半晌,他才輕聲道︰"這是他們自己選的路。"語氣平靜得近乎冷漠,可攥緊的拳頭卻暴露了內心的掙扎。
高昂盯著自家大哥緊繃的側臉,突然咧嘴一笑︰"得,反正大哥說什麼就是什麼。不過要是真打起來,你可別攔著我!"他拍了拍腰間的佩刀,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光芒。
劉 無奈地搖頭,卻在轉身時嘴角微微上揚。這個莽撞的二弟,雖然總讓他頭疼,卻也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他整了整衣袖,沉聲道︰"走吧,該出發了。"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仿佛方才的動搖從未存在過。
與此同時,草叢深處,楊忠煩躁地抓撓著後頸,一只花斑蚊子剛從他耳邊嗡嗡飛過,又落在他汗津津的手背上。他"啪"的一巴掌拍下去,掌心留下一抹血跡,忍不住低聲咒罵道︰"娘的,這鬼地方的蚊子比突厥人還難纏!"
慕容紹宗伏在他身旁,身形如石雕般紋絲不動,唯有雙眼微微眯起,銳利如鷹隼般盯著不遠處的官道。他頭也不回,聲音低沉而冷硬︰"再抱怨,我就把你丟進河里喂魚。"
楊忠撇了撇嘴,悻悻地閉上嘴,可沒過一會兒,他又忍不住壓低聲音道︰"慕容將軍,咱們都趴了快一個時辰了,再等下去,弟兄們腿都麻了,待會兒還怎麼動手?"
慕容紹宗終于側過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主公特意交代,此事必須做得干淨利落,不留痕跡。你若壞了大事,回去自己去向主公請罪。"
楊忠被噎得啞口無言,只得悻悻地趴回去,心里暗罵︰"這慕容,仗著大哥信任,整天板著張死人臉,活像誰欠他八百兩銀子似的!"他越想越氣,干脆拔了根草睫叼在嘴里,百無聊賴地嚼著。
忽然,遠處傳來車輪碾過土路的聲響,夾雜著馬蹄聲和談笑聲。慕容紹宗眼神一凜,低聲道︰"來了。"
楊忠立刻精神一振,吐掉嘴里的草睫,眯眼望去——只見官道上四名年輕官吏策馬而來,為首的正是魏收,他一身錦袍,意氣風發,正高聲吟誦新作的詩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如何?"
旁邊的唐邕撫掌大笑︰"妙!魏兄此詩,當浮一大白!"
另一人笑道︰"待會兒到了衙門,咱們定要痛飲一番!"
四人談笑風生,渾然不覺危險將至。
慕容紹宗眼中寒光一閃,猛地抬手一揮︰"動手!"
埋伏在兩側的數十名士兵如猛虎出籠,瞬間從草叢中躍出,刀光閃爍,將四人團團圍住。
唐邕大驚,厲聲喝道︰"大膽!你們是何人?我乃朝廷命官,你們——"
話音未落,楊忠已如鬼魅般閃至他身後,咧嘴一笑︰"對不住了,唐大人!"隨即一記手刀狠狠劈在他頸後。唐邕眼前一黑,悶哼一聲,軟綿綿地栽下馬去。
魏收見狀,臉色煞白,剛要拔劍,卻被兩名士兵一左一右按住肩膀,動彈不得。他怒目圓睜︰"你們可知劫持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
慕容紹宗緩步走出,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淡淡道︰"帶走。"
士兵們動作麻利,將四人捆得結結實實,塞進早已備好的馬車。楊忠拍了拍手,得意道︰"這下可算完事了!"
慕容紹宗冷冷道︰"別高興太早,立刻撤離,不得留下任何痕跡。"
楊忠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知道啦,知道啦,整天繃著個臉,也不嫌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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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紹宗耳尖,回頭瞪了他一眼,楊忠立刻噤聲,訕笑著跟上隊伍。
馬車緩緩駛離官道,消失在晨霧之中,只留下幾道淺淺的車轍,很快便被風吹散,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正午的驕陽炙烤著河陰大地,空氣中彌漫著燥熱與不安。劉 和高昂穿著官袍,跟隨部隊緩緩行進。汗水順著劉 的額頭滑落,浸濕了他的眉梢,但他渾然不覺,目光始終緊盯著前方爾朱榮的背影。
高昂想問劉 些什麼,卻見劉 已經挺直腰背,恢復了那副冷峻的表情。他只好咽下滿腹疑問,暗自握緊了手中的長槊。
隊伍緩緩行進至河陰西北三里處,一條南北走向的長堤橫亙在眾人面前。堤上翠綠的蘆葦在熱風中呼呼作響,遠處黃河水聲隱約可聞。爾朱榮突然勒住韁繩,他那匹通體烏黑的戰馬揚起前蹄,發出一聲嘶鳴。
"諸位大人請留步。"爾朱榮轉身面對百官,臉上的笑容堆得過分熱情,眼角擠出幾道深深的皺紋。他刻意放慢語速,聲音里帶著做作的誠懇︰"今日邀各位前來,是為共立盟誓,匡扶社稷。"說話間,他的右手不自覺地摩挲著馬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劉 冷眼旁觀,注意到宇文泰正借著整理馬鞍的姿勢,悄悄向四周的鐵騎打著手勢。那些披甲騎兵看似隨意地移動著,實則正在形成嚴密的包圍圈。
劉 的心跳微微加速,但並非因為恐懼——他感到一種近乎病態的興奮在血管里奔涌。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河陰之變,而他,正站在風暴的中心。
百官們不疑有他,紛紛下馬整理衣冠。丞相高陽王元雍捋著花白的胡須,率先走上前去︰"爾朱將軍忠心可鑒,老朽..."
話音未落,爾朱榮突然變了臉色,方才的和善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猙獰的殺意︰"高陽王意圖謀反,罪不容誅!"他猛地抽出佩刀,厲聲喝道︰"給我殺!"
埋伏在蘆葦叢中的兩千鐵騎同時現身。鎧甲踫撞的鏗鏘聲、戰馬的嘶鳴聲、兵刃出鞘的摩擦聲,瞬間撕碎了河畔的寧靜。劉 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看著第一波箭雨呼嘯著落入百官隊伍。一支羽箭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帶起的勁風刮得皮膚生疼,他卻連眼楮都沒眨一下。
"大哥!"
高昂雙目赤紅,青筋暴起的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這個耿直的漢子看著平日相熟的官員一個個倒下,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這..."
劉 鐵鉗般的手掌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別動!"聲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稜,"這是他們自尋死路。"
不遠處,年過六旬的元雍被三名騎兵圍住。老人踉蹌後退時,朝靴陷進了松軟的河泥里。三桿長矛同時刺入他的胸膛,鮮血順著矛桿汩汩流下。元雍渾濁的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干裂的嘴唇顫抖著,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只能吐出粉紅色的血沫。
司空元欽轉身就跑,官帽掉在地上也顧不得撿。一支狼牙箭破空而來,精準地穿透他的後心。箭簇從前胸透出時,帶出了一小塊肺葉的碎片。
"饒命!饒命啊!"義陽王元略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額頭在砂石上撞得血肉模糊。回應他的是一道雪亮的刀光——頭顱飛起的瞬間,他臉上的表情還凝固在哀求的狀態。
高昂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這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猛將此刻竟淚流滿面︰"這...這簡直是屠殺..."
劉 的目光掃過遍地尸骸,異常平靜︰"亂世之中,成王敗寇。"他彎腰拾起一片沾血的玉佩,在衣袖上擦了擦,"今日之局,自孝文帝南遷就已埋下種子。"
屠殺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當最後一個活著的官員倒下時,爾朱榮踩著血泊走來,戰靴每次抬起都帶起粘稠的血絲。他站在尸山血海中仰天大笑,笑聲震得堤上的烏鴉紛紛驚飛。宇文泰則默默擦拭著佩劍,陰鷙的目光不時掃視著幸存的幾人,像是在清點獵物。
劉 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轉身對仍在發抖的高昂說道︰"走吧,事情還沒完。"他撢了撢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語氣平靜得可怕,"一會兒看到什麼都不要太驚訝。"
正午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將滿地的鮮血映照得如同鋪了一層紅寶石。河面上飄來的風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味,遠處隱約傳來野狗的吠叫聲。河陰之變,這場震驚天下的屠殺,才剛剛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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