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半年過去了。
宋雨萌的產假即將結束。雖然李亞楠有時覺得這個新手媽媽手忙腳亂不太靠譜,但實際上,宋雨萌作為母親,做得比大多數女人都要出色。
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李亞楠現在的體重是剛出生時的兩倍還多,整個人圓滾滾的,小胳膊胖嘟嘟的,一節一節的,就像小香腸一樣,可愛極了。
盡管被照顧得無微不至,李亞楠心里卻沒有絲毫喜悅,反而越發焦急。
當他得知,如今距離他前世死亡已經過去四年,他的心早就飛回了老家,飛回了家人身邊。
也許是宋雨萌對他“保護”得太好,這幾個月他都沒機會接觸手機,自然也無法和家人取得聯系。
眼瞅著宋雨萌產假快結束,他終于有機會接觸手機給家人打電話了,本應該高興才對。
可不知為何,每當宋雨萌說起要上班,滿臉愁容時,他的心情也會跟著低落,心里空落落的。
但他絕不承認是自己舍不得這個新手媽媽,依賴她的照顧,還總是給自己找借口,說只是習慣了她的照顧,擔心換個人照顧不好自己。
但分別的時刻還是來了,盡管只是分開幾個小時。當這一刻到來時,不管是門外的宋雨萌還是門內的李亞楠,都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淚,那是源自內心深處、血脈相連的依戀與不舍。
即便李亞楠嘴上還說著,自己是怕奶奶照顧不好才哭的,但他和宋雨萌之間那種血濃于水的情感,卻一天比一天濃烈。
這天中午,奶奶給李亞楠洗完澡,擦干身體後放在床上,便準備打開衣櫃給他找衣服。這時,門鈴突然響了。奶奶看了看床上的李亞楠,心想他還小,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就暫時沒管他,跑去開門了。
剛開始,李亞楠只是覺得無聊,可過了一會兒,奶奶還沒回來,他卻突然有了尿意。他左等右等,奶奶還是不見蹤影,實在憋不住了,“嘩嘩”地尿了起來。
前世他有個兒子,知道小男孩在光溜溜的時候尿尿,很容易尿到自己身上,甚至臉上。所以,他尿的時候,心里一直在等著那種尿液澆到臉上的感覺。
可等他尿完,感覺身子下面濕了一大片,身上和臉上卻一點都沒沾上。
這讓他覺得很奇怪,疑惑之余,他腦海中閃過一種從未想過的可能。
為了證實,也為了否定這個猜測,他忐忑地伸出又短又胖的小手,費力地向自己身體下面摸去。一下,兩下,摸了好幾遍,什麼都沒摸到。他的心瞬間沉入了谷底。
“我勒個去,不是吧!開什麼玩笑…… 我可是個正常的男人啊,怎麼可能沒有那東西…… 我怎麼會變成一個女人呢!!!”李亞楠滿心無奈,不過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自己重生的時候,宋雨萌其實已經懷孕了,不然也不會有機會讓他重生。而雨萌肚子里孩子的性別,根本由不得他決定,他只能接受。
想通這一切後,他也只能無奈地長嘆一口氣,接受這個事實。而且他也相信就算自己變成現在的樣子,家人也一定會接受他的。
于是,他回家的心情愈發急切了。
李亞楠用力在床上一撐,翻了個身趴在床上,急切地向四周張望。
“手機呢?奶奶的手機放哪兒了?她應該不會隨身帶著,按常理應該放在床上才對啊……”找了好一會兒,終于在床的另一邊發現了奶奶的手機。
他也顧不上其他,立刻朝著手機爬過去,當他終于拿到手機時,早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忘了,自己現在還不到六個月大,連翻身都要使出全身力氣,剛才這番 “長途跋涉”,對他這小身板來說,實在是有些吃力。
但現在可不是休息的時候,剛剛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他知道奶奶很快就會回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不再猶豫,伸出顫抖的小手,在手機上輸入了一個號碼,然後按下撥出鍵。
片刻之後,預想中的等待音並沒有傳來,而是听到手機里傳來提示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不存在,請核對後再撥!”
不存在?怎麼會不存在呢?這可是父親的號碼啊,除非…… 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能安慰自己父親可能是換號碼了。
于是,他又撥打了母親的號碼。可結果還是一樣,提示號碼不存在。
李亞楠一下子呆住了,一股恐懼瞬間涌上心頭。“難道…… 父母他們都不在了?可這才過去四年啊……”此刻,李亞楠早已滿臉淚水,難道自己所有的希望就這樣破滅了?
“不…… 我不相信,他們肯定是因為我的去世,不忍心再看到以前的號碼,所以才換號的…… 對,一定是這樣。”他想著,妻子王芳肯定不會換號,于是,他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撥打了妻子的號碼。
這次,電話里沒有再提示號碼不存在,而是傳來“滴…… 滴…… 滴……”的等待音。隨著電話鈴聲一聲聲響起,他的心也越揪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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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您好,哪位?”電話那頭傳來了無比熟悉的聲音,是妻子王芳!巨大的驚喜襲來,讓李亞楠大腦一片空白。
他有千言萬語想對妻子說,可話到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剩下壓抑已久的哭泣聲。
“喂?請講話…… 是小趙嗎?怎麼沒聲音。”
李亞楠一邊深呼吸,一邊努力組織語言,他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妻子,想告訴她自己有多想她。可就在這時,電話里突然傳來一個低沉且有些嘶啞的男人聲音︰“親愛的芳!是誰來的電話!”
“我也不知道,電話接通了卻一直沒人說話。”
那人走過來,一把搶過手機︰“我听听!喂?說話啊!沒人…… 可能是打錯了,不用管他,掛了吧!”
“嘟!嘟!嘟!”電話掛斷了,李亞楠握著手機,呆呆地愣在原地,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在听到電話那頭的話語後,瞬間如遭冷水澆淋,徹底熄滅。李亞楠仿佛被一桶冷水從頭澆下,整個人僵在原地,大腦陷入一片混亂。
“我離開的這幾年,家里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父母的電話打不通…… 難道她又結婚了?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白頭偕老的嗎?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過了許久,李亞楠終于冷靜下來,也想通了一些事。
他雖然一直保留著前世的記憶,並滿心期盼著能再次回到家人身邊。
可在家人眼中,他並非簡單的失蹤四年,如果只是失蹤,或許還有盼頭,還有回家的希望。但他是已經去世了四年啊。
這四年間家里發生的事,他一無所知。他清楚父母身體本就不好,突然得知他去世的消息,以他對父母的了解,他們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至于妻子王芳,自己都不在了,又怎能要求她帶著孩子為自己守一輩子寡呢?如果真有這樣的想法,那自己也太自私了。
可如今的他,又有什麼理由再回去呢?父母不在了,難道還要讓妻子像照顧孩子一樣照顧自己嗎?李亞楠自嘲地嗤笑一聲,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有些荒唐。
不知不覺間,那根一直支撐著他、給予他希望的精神支柱轟然崩塌,絕望的情緒在他心底滋生,並迅速蔓延開來。
本就因過度勞累而虛弱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他直接昏睡了過去。
東北老家。
王芳重新奪回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是西安,不禁埋怨道︰“臭小子,你掛那麼快干嘛?說不定是你趙叔叔打來的呢!不行,我得回撥過去,萬一他有急事呢。”
兒子滿不在乎地說︰“不用啦!不是他的電話,他的號碼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很可能是打錯了,要是真找你,對方肯定會再打過來的!”
“他換電話不行啊!還有,你別沒大沒小的,我是你媽,亂叫什麼呢!”
“我當然知道你是我媽啦!但你也是我親愛的芳呀!”兒子調皮地回應。
王芳無奈又寵溺地看了兒子一眼,關切地問︰“你的嗓子怎麼還沒好?都好幾天了,還是啞啞的,你按時吃藥了嗎?”
“吃了,吃了!我得趕緊回學校了!晚上我不回家吃飯了,去奶奶家……”話還沒說完,兒子就 “ ” 的一聲關上房門走了。
“都多大了還這麼毛毛躁躁的!跟你爸一個樣,永遠長不大!” 一想到丈夫,王芳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她盯著手中的電話看了許久,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把電話放到了一邊,沒有回撥。
……
昏迷中,李亞楠做了一個夢,夢里他變回了原來的模樣,滿心歡喜地回去找家人。
可無論是父母還是兒子,都用陌生的眼神看著他,根本認不出他。無論他怎麼解釋,家人都不相信他。而妻子,正被另一個陌生男人摟在懷里,冷漠地看著他被家人趕出家門。
被趕出家門後,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就在這時,一陣救護車的嗡鳴聲,讓沉睡中的李亞楠稍微清醒了些,但身體的極度疲憊讓他連眼皮都抬不起來,只能隱約听到一些聲音。
“患者姓名?”
“唐雨萱。”
“性別?”
“女。”
“幾個月?”
“6 個月零 9 天。”
“什麼時候發現發燒的?”
“一個小時前。”
“吃的什麼奶粉?”
“沒喝奶粉,喝的都是母乳,是她媽媽提前擠好的。”
“放了多少天?”
“今天喝的都是昨天剛擠的。”
隨車醫生看了一眼檢測設備上的數值,立刻拿起對講機說道︰“患者為 6 個月大女嬰,現在體溫 43 攝氏度,持續發熱一小時以上,有間歇性昏迷癥狀,呼吸急促!急診請立刻準備接收患者!”
“急診收到!收到!”
迷迷糊糊中,李亞楠感覺救護車停了,一個身上味道熟悉的人把他抱了起來。這人的手臂很有力,趴在他的肩膀上感覺有些硬,李亞楠猜測應該是新手父親唐彥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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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一聲,好像是什麼東西踫撞的聲音。
“媽,你小心點!別著急,寶寶不會有事的!”唐彥峰看到母親下車時六神無主的樣子,心疼地安慰道。
母親搖了搖頭,忍著疼痛沒有說話,但看向嬰兒的目光里,滿是擔心與自責。
這時,李亞楠听到了一個更為熟悉的聲音,聲音中充滿了焦急和擔憂。
“彥峰!媽!寶寶怎麼樣了?寶寶,你怎麼了,睜開眼楮看看媽媽,我是媽媽呀……”話還沒說完,聲音就哽咽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
“雨萌!你先別著急!既然已經到醫院了,就听醫生的,寶寶肯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
這個時候,作為家里的頂梁柱,唐彥峰必須堅強,哪怕內心同樣焦急擔憂,也不能表露出來。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也慌了,妻子和母親就更沒有主心股了。
唐彥峰一邊安慰妻子,一邊抱著嬰兒快速跟著護士往急診室走去。
急診室外,護士說道︰“孩子交給我們吧!家屬在外面等,先去一個人把費用交一下!”
宋雨萌焦急得幾乎要給醫生跪下,哀求道︰“醫生!請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兒!求求您了!她就是我的命啊!”
“我們一定會盡力的!”
在被交到護士手上之前,李亞楠用盡全身力氣,微微睜開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正苦苦哀求醫生的年輕母親,將她的模樣深深地印在了心里。
隨後,他頭一沉,又暈了過去。
李亞楠再次醒來時,耳邊傳來儀器 “嘀嘀” 的響聲,還有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輕聲低語。
知道自己已經“無家可歸”後,李亞楠的思緒混亂無比,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該怎麼做。
其實重生以來,他一直在逃避。
逃避現在的家人,逃避現在的生活。他不敢直視新手母親那充滿愛意的眼神,用裝傻充愣來回避她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用無視來回應她全心全意的愛。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狠下心來離開她,也給自己一個傷害她的理由。
可他這麼做之後,得到的不是宋雨萌的冷漠,反而是她更多的付出和關愛。這讓他心里的愧疚愈發沉重。
所以,當他听到宋雨萌的聲音後,他的第一反應不是睜開眼楮,而是繼續裝睡。因為他真的不敢面對她。
“雨萌!你去休息一會兒吧!在icu病房外你站著看了六個小時,現在轉到普通病房了,你又看了四五個小時。你真的該休息一下了!”
“我沒事兒!寶寶不醒,我怎麼睡得著啊!”
李亞楠不用睜眼,都能想象到新手母親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那里面一定滿是關心和憐愛。這樣的眼神,是他一直以來最不敢面對的,因為它正一點點地瓦解著李亞楠心中那道自我保護的防線。
“寶寶都已經退燒了,醫生也說沒什麼問題了,你就休息一下吧!我在這兒看著,她只要一醒,我馬上叫你,這總行了吧?” 唐彥峰試圖再次勸說。
宋雨萌倔強地搖了搖頭,眼中泛起了淚花︰“我真的沒事!我就是想多看看她,我心里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害怕哪一天就再也看不到她了……”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哽咽起來,眼圈也紅通通的。
“哎呦,萌萌啊,你可別瞎想。寶寶這不好好的嘛,怎麼會看不到呢。雨萌,听話,別這樣了,你再這麼哭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的。”唐彥峰趕忙安慰道。
“好,我不哭,那我就這麼看著總行吧。”雨萌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著情緒。
“那好吧!”唐彥峰無奈地嘆了口氣,索性也搬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和妻子一起守著女兒。
你們這樣一直看著我,我還怎麼繼續裝下去啊。
李亞楠心里暗自吐槽著,可眼前這一幕,卻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大約兩個月前,李亞楠不小心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折騰了大半夜。那時他身體極度不適,睡眠很淺,每隔十幾分鐘就會醒一次。可每次醒來,他都能看到新手父親和新手母親守在身邊。他們會在他醒來時,輕輕為他按摩肚子,或者細心地給他換尿布,直到他再次入睡。
就這樣反反復復,一直到天亮,他們才輪流去休息。
也正是因為那次的經歷,李亞楠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觸動。盡管一直在逃避,但他清楚自己與新手父母的感情羈絆已經越亞越深了。
“彥峰。”宋雨萌輕聲喚道。
“嗯?”唐彥峰應了一聲。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要是有一天,我們不再愛彼此,選擇離婚了……”
“雨萌!你別瞎想好不好!我們怎麼可能離婚,我疼你還來不及呢!”唐彥峰急忙打斷妻子的話。
“我就是說假設嘛。你先听我把話說完,行不行?”宋雨萌撒嬌似的說道。
“好吧,但我告訴你,這輩子你都別想甩掉我。知道嗎?”唐彥峰語氣堅定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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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啦,知道啦!我就是假設一下。如果我們離婚了,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我的女兒。你絕對不能跟我搶,要是沒有她,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
听到新手母親這番話,李亞楠的心像是被重錘狠狠擊打了一下。
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讓他心底最後的防線徹底崩塌。一時間,悲傷、愧疚、感恩等無數復雜的情緒如潮水般涌上心頭,他再也抑制不住,眼淚順著眼角簌簌地流了下來。
“寶寶醒了,寶寶醒了!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宋雨萌看到女兒睜開眼楮,激動地叫了起來。可看到女兒在流淚,她的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
這一次,面對母親那憐愛且充滿關切的目光,李亞楠沒有逃避。他緊緊盯著母親的雙眸,輕聲喚了句︰“媽媽!”
听到這聲叫喚,宋雨萌先是一愣,隨即,一股狂喜涌上心頭,瞬間充斥了她的全身。
“寶寶,你在叫我嗎?我是媽媽,我是媽媽呀!”宋雨萌的眼淚流得更凶了,不過,這次是因為激動和喜悅。
“媽媽,媽媽!”李亞楠又奶聲奶氣地連叫了兩聲。
“唉!唉!唉!”宋雨萌忙不迭地回應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既然已經無法回到過去,而李亞楠又不想浪費這來之不易的重生機會,他決定勇敢地走下去。他要努力適應現在的身份,融入當下的生活,面對這輩子的所有一切。
這一聲 “媽媽”,僅僅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往後,他將以唐雨萱的身份,好好地重新活一次。這既是為了前世牽掛的家人,也是為了今生疼愛他的父母,更是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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