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咖啡的香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在空氣中悄然彌漫。
啊~~~
風險主管張巍靠在椅背上，長長舒了口氣，感受著這份久違的、幾乎是偷來的閑暇。
交易部門內明明依舊喧囂，但風險管理部的辦公室里，此刻卻彌漫著一種異樣的平靜。
就在幾天前，這里還是另一番景象——整個部門像上緊了發條的機器，每個人都神經緊繃，忙得腳不沾地。
只因為那段時間，市場如同癲癇發作般劇烈震蕩。
那些紅了眼的交易員，一旦頭腦發熱，試圖進行超越風險界限的瘋狂賭博。
張巍和他的團隊就必須像最警惕的哨兵，第一時間鐵腕出擊。
交易禁止！警告信息！全天候監控！每一刻都如履薄冰。
但今天，這一切都不需要了。
因為，幾乎所有的交易員，都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窩蜂地涌入了那片此刻正烈火烹油、繁花似錦的股票市場！
當股市一路高歌猛進，甚至多數股票頻頻觸及漲停時，風險管理部自然就成了無事可做的清閑衙門。
所以，張巍才能在此刻，如此悠閑地品味著咖啡的余韻。
——至少，在剛才那一刻之前，是這樣的。
“主管，”一個略帶遲疑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打破了辦公室的寧靜，“關于那個……新成立的七部……”
七部？
張巍眉梢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名字和一個模糊的印象。
哦，是那個地方。
那個空降而來、背景神秘、被內部隱晦稱為“太子爺”的甦皓，擔任經理的新部門。
“怎麼了？”他轉過椅子，語氣平淡地問道，心中卻隱隱有種預感。
“他們那邊的交易記錄……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下屬的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困惑和不安。
“不對勁？”
張巍眉頭微蹙，放下咖啡杯的動作也停頓了一下，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
“哼，我猜猜看？又是老一套，把所有資金像瘋子一樣，全都砸在某一只股票上，玩命豪賭了吧？”
這種愣頭青式的操作，他見得多了。
“不，主管，不是那種簡單的豪賭。”
下屬立刻否定，聲音壓得更低，顯得愈發凝重︰
“他們……他們正將數額龐大的資金，集中投入到目前市場上……根本就無人問津、甚至可以說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品種！我擔心其中風險過大，已經按照流程發送了警告訊息，但是……那邊，似乎完全無視了我們的提醒！”
“唔……”張巍下意識地吸了口氣，感覺空氣似乎都變得有些滯重。
他眉頭緊鎖，沉聲道︰“等等，把詳細數據調出來我看看。”
甦皓。
這個名字，仿佛帶著某種無形的壓力，讓張巍心中微微一沉。
這個男人……背景深不可測，行事風格更是離經叛道。
別說他張巍了，就連他們風險管理部那位長袖善舞的部門負責人，輕易也不敢去觸踫他分毫。
甚至有傳言說，在這家等級森嚴的大公司內部，能夠真正對他進行約束和管轄的，恐怕除了那位高高在上的董事長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
正是因為這層難以捉摸的關系和背景，張巍之前對于這位新任經理的一些“出格”舉動，一直都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願去主動招惹麻煩。
然而——
當他看到下屬調出的交易數據，那清晰地顯示在屏幕上的資金流向圖和持倉列表時，張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這……這他媽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他幾乎是失聲低吼出來，雙眼死死盯著屏幕，瞳孔在瞬間收縮！
屏幕上那些刺眼的綠色虧損數字，像一根根冰冷的針，扎得他眼皮直跳！
交易七部！
甦皓所帶領的交易七部！
其所有的投資動作，竟與當前整個市場狂熱追捧的主流趨勢，完全背道而馳！
是徹底的、一百八十度的……逆行！
“剛當上經理沒幾天，屁股還沒坐熱，就開始搞這種驚世駭俗的名堂了？”
張巍心中翻江倒海，驚疑不定︰
“難不成……這小子又要開始發瘋了？！”
“做空股指期貨……大規模融券做空……他甚至還……還買入了巨量的深度虛值看跌期權？！”
張巍的聲音都因為震驚而有些發顫，每一個詞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是的，主管。”下屬的聲音也帶著難以置信的艱澀︰
“您是知道的，現在股票市場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超級牛市，所有人都削尖了腦袋往里沖，順著這股不可阻擋的風口瘋狂賺錢。可是……可是他們七部，偏偏選擇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張巍當然清楚如今市場的風向！比誰都清楚！
不單單是那些沖鋒陷陣的交易員，他們這些負責墊後、控制風險的風險管理者，也必須像最敏銳的獵犬一樣，精準地嗅出、並牢牢把握住當前市場的風口！
只有這樣，才能在關鍵時刻做出最準確的判斷——何時該果斷出手叫停可能失控的交易，何時又該按兵不動，放任其自由發展。
“別人避之不及、唯恐沾染分毫的地方，他們卻反其道而行，把如此巨額的資金，像潑水一樣瘋狂地砸進去……”
張巍的腦中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
所有的疑點瞬間串聯起來！
他瞬間明白了！
甦皓！這個膽大包天的家伙！他所有的操作，都指向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他在賭！賭那看似堅不可摧、如日中天的股票市場，即將大跌！
“瘋了吧？！他絕對是瘋了！”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般在張巍腦中炸響，讓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開什麼玩笑！
現在隨便翻開任何一份財經報紙，打開任何一個金融資訊網站，鋪天蓋地的全都是對股市未來的樂觀預測和美好憧憬！
無數專家、分析師信誓旦旦地斷言，大盤指數至少還能再翻一倍！甚至更高！
在這種全民狂熱的氛圍下，根本就找不到任何一篇、哪怕一絲一毫關于看跌的警示性言論！
這，就是現在唯一的風向標！
是所有人都必須遵循的黃金法則！
‘難道……是因為剛剛火箭般晉升為經理，急于證明自己的能力，所以壓力過大導致判斷失常？’
‘還是說……這家伙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自大狂，完全沉浸在自己那不切實際的幻想之中，做出了這種愚蠢至極、堪稱自殺式的決策？’
張巍的心念如同電光火石般急轉。
是了，如此驚人的晉升速度，背後必然背負著常人難以想象的重壓。
或許，這迫使他必須拿出與眾不同的、甚至是驚世駭俗的‘戰績’來堵住悠悠眾口。
又或者，更可能的是，這干脆就是一場自我感覺良好的獨角戲，他做出了這個足以將整個團隊、連同那巨額資金一起拖入深淵的錯誤判斷！
“主管，那……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下屬的聲音將張巍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語氣中充滿了焦急和不安︰
“要不要……要不要現在立刻動用權限，撤銷他們所有的交易指令，強制停止他們的操作？”
風險管理部的權限，在公司內部，比外界想象中要大得多。
他們的決策，甚至可以凌駕于某些部門的負責人之上。
只要他們認定某項交易存在不可控的巨大風險，哪怕對方的職位更高，只要風險管理部出手強行阻止，那交易就絕對無法繼續進行下去。
然而……這條規則，在面對某些特殊人物時，卻會變得模糊不清，甚至……完全失效。
當那個需要被阻止的目標，是那位連部門總監都要忌憚三分、甚至可能直通公司最高層的甦皓時，情況就變得完全不同了。
“……”張巍陷入了沉默。
辦公室里只剩下電腦風扇的嗡嗡聲，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其他部門的喧囂。
他下意識地抬起眼，目光投向不遠處，自己名義上的頂頭上司，潘勛總監。
那位以圓滑著稱的潘總，此刻正低著頭，假裝全神貫注地看著屏幕。
似乎是感受到了張巍的注視，潘總原本看向這邊的目光，微微一頓，隨即有些不自然地……刻意避開了。
“唉。”
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從張巍的口中溢出。
他最終擺了擺手，聲音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和無奈。
“……由他去吧。”
“啊？！主管！”
下屬驚愕地瞪大了眼楮，
“可是……可是萬一！萬一那些錢……那可是整整五千萬啊！萬一都虧光了怎麼辦？！現在整個公司，就只有他們七部的賬戶……是一片刺眼的慘綠啊！”
“小吳，”張巍的聲音有些干澀，仿佛每一個字都耗費了他極大的力氣︰
“在這個公司里混……有時候，不，是很多時候……
看到什麼，也得裝作沒看到。
听到什麼，也得裝作沒听到。
不該問的，別問。
不該管的，別管。”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下屬，望向了更遙遠的地方，語氣中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現實感。
“現在，就是那個時候。”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親口說出這樣一番話。
這樣一番充滿了妥協和無奈，甚至可以說是懦弱的話。
但，又能如何呢？
現實就是如此。強如手握“生殺大權”的風險管理部，也總有無法觸踫、必須繞道而行的……禁區。
‘不過……’
張巍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個令人心悸的數字。
‘五千萬……這個賭注，未免也……太他媽大了點吧？！’
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寒意。
一個剛剛掛牌成立、被寄予厚望的新生團隊，看起來……似乎剛一出生，就要直接灰飛煙滅，連一絲浪花都翻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