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琳觀察到，甦皓看向屏幕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說是驚訝吧，又不太像，瞳孔深處似乎掠過一絲了然；
說是一切盡在掌握吧，似乎又帶著點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小意外。
“……啊，我也是剛看到。奇怪了……怎麼會漲呢……”
他的語氣，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不自然。
仿佛在努力隱瞞著什麼。
是錯覺嗎？
李慧琳心頭疑竇叢生︰“可……那麼多黃金股，他怎麼偏偏就挑中了這一支？”
這巧合，未免也太……精準了吧？
如同黑暗中，精準地抓住了唯一一顆閃亮的星辰。
她忍不住追問︰“你真不知道？”
“嗯？”
“說實話，”李慧琳湊近了些，壓低聲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它今天要漲？”
“怎、怎麼可能呢。” 甦皓眼神有些閃爍，連忙否認，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
……也是。
李慧琳定了定神，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可笑。
當時整個市場都認為黃金前期漲幅實在是過大，加上美國黃金期貨的多頭大幅減倉，連經驗豐富的老交易員都判斷黃金股將迎來一波調整。
他一個才入職兩天、連 K 線圖都認不全的新人，怎麼可能提前知道什麼內幕消息？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純粹就是運氣好到爆棚了吧。
就在這時——
“甦皓。”
一個低沉、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在辦公室里響起，是周毅經理。
“啊，是，經理。” 甦皓連忙站直身體。
周毅的眼神掃過甦皓和李慧琳，以及那片狼藉的桌面，並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抬了抬下巴︰“跟我來一下，有點事單獨跟你談談.”
“是！”
甦皓不敢怠慢，連忙應聲跟上。
看著甦皓那略顯單薄的身影跟在周毅經理魁梧的背影後面，進入了經理辦公室，李慧琳小心地擦拭著文件上的咖啡漬，心里不禁嘀咕起來。
突然把人叫過去，應該不是要教訓他吧？昨天他表現挺好的啊……
難道……經理也看到了那個模擬盤？
***
跟著周毅走進他的獨立辦公室，甦皓心里其實有點懵。
買那支股票時，還死死的封住跌停板，他還以為自己的“能力”徹底失靈了，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加上昨天忙得昏天黑地，如同陀螺般旋轉，根本沒空去關注它的死活。
結果……它居然漲了？還封住了漲停？
“甦皓，” 周毅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那鼓脹的肱二頭肌幾乎要把襯衫袖子撐破了，“來了三天了，感覺怎麼樣？還習慣嗎？”
“啊，挺好的，經理。同事們都挺照顧我的，工作……也還在學習適應中。”
“那就好。本來呢，我是想著讓你先慢慢來，不用急著上手太多具體工作。但是你也看到了，昨天那種市場行情，波動實在太大，整個部門都忙瘋了，我也沒辦法。”
“沒關系！沒關系！”甦皓趕緊表態，“經理您有什麼任務盡管吩咐，我什麼都肯學肯干。”
周毅沉默片刻，那雙銳利的眼楮上下打量著他，看了他足足有好幾秒鐘。
看得甦皓心里有點發毛。
然後，周毅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在我們這個交易部門里，目前，只有我知道這件事。”
甦皓一愣︰“……什麼事？”
“你是董事長吩咐過，直接空降到我們這的。”
“啊……”甦皓頓時明白了。
原來經理早就知道他是“關系戶”了。
“當然，這種事，估計也瞞不了太久。用不了幾天，風聲傳出去，整個部門的人估計都會知道。”
周毅說著，拿起桌上一個印著健身房 LOGO 的大號搖搖杯，擰開蓋子，喝了一口。
杯子里是渾濁粘稠的液體，散發著一股奇特的甜膩氣味。
甦皓听李慧琳八卦過，那是經理每天必喝的高蛋白增肌粉。
難怪經理這身肌肉……
“本來呢，我這個人不太喜歡打听別人的私事，但事已至此，還是問一句。你和董事長……是親戚？”
“不是。” 甦皓立刻搖頭否認。
“不是？” 周毅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那董事長為什麼要親自打招呼，把你這個毫無經驗和履歷的人，硬塞進我們部門？你自己心里應該也很清楚，憑你的條件，正常途徑是絕對進不了方幻投資的。”
這話問得極其直接，甚至可以說毫不留情。
“這個……”
甦皓腦海中瞬間閃過董事長反復叮囑他的話——
無論如何，絕對不能對公司里的任何人，提起他們倆是在網絡游戲里認識的！
絕對！絕對不行！
至于為什麼不能說？
甦皓現在也隱約明白了。
要是讓公司里的人知道，堂堂方幻投資的董事長！
居然把一個在游戲里認識的、沒有任何相關背景的小子，當關系戶似的硬塞進核心交易部門……
那還不得炸了鍋？
恐怕頃刻間就會成為整個公司，甚至整個金融圈的笑柄！
深吸一口氣，甦皓抬起頭，迎著周毅的目光，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而堅定︰
“抱歉，經理，這個……我不能說。”
“……行。”
周毅經理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並不意外，眼神卻變得更加意味深長，
“既然你不能說，那我也不再追問了。”
他話鋒一轉︰“但是，還有另外一件事，你模擬盤里買入的ST中潤，又是怎麼回事？”
果然！
甦皓心里咯 一下，經理果然是因為這件事才找他談話的！
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用之前的說辭︰“那個……就是……運氣好而已，純屬巧合。”
“運氣？
“甦皓，你知道我們交易員的單日目標收益率是多少嗎？
一般是0.1%到1%。
像昨天那種行情，波動劇烈，頂尖的交易員或許能抓住機會搏到 3% 到 5% 的收益。
但同時，他們也可能承擔同樣巨大、甚至更大的虧損風險！
所以，我們才把日常目標定得如此保守穩健！最怕的就是什麼？
就是怕有人冒進，為了追求高收益反而造成更大損失。”
這些，李慧琳昨天也跟他提過，整個團隊的月度目標大約在3%到10%之間，那已經是業內頂尖的水平。
“但是，你昨天一天，就完成了大部分交易員一個月的指標。更別提這個股票搞不好會連續拉好多個漲停出來。”
周毅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
“這已經涉及到內幕消息的範疇了，難道說，你掌握有董事長都不具備的消息渠道?或者說，真的僅僅只是運氣？”
“……”
甦皓再次沉默，他沒法回答。
他根本弄不懂基本面，消息面，技術面的知識。
每次部門開會，那些充斥著各種專業術語和行業黑話的討論，他也保證一個標點符號都听不懂！
雖然他已經在拼命學習了，買了好幾本資格考試的教材，一有空就惡補。
但一個才來了三天的純新人，面對這個風雲變幻、爾虞我詐的金融世界，跟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嬰兒也沒差多少。
總不能在這里跟經理坦白︰
其實吧經理，我之所以能選中那只股票，是因為我好像有個來自游戲世界的、能預知小概率事件的超能力……
那不是找死嗎？
不被當成精神病送去醫院才怪！
“嗯……這個也不方便回答，是嗎？”
見他半天不說話，周毅了然地點點頭，仿佛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
“那個……” 甦皓欲言又止。
“行了，我也不問了。” 周毅擺擺手，語氣帶著一種老江湖的通達，
“能在這個殘酷的市場上存活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壓箱底的本事。輕易示人那是傻子才干的事，尤其是在我們這種行業，業績就是一切，真本事都得藏著掖著。交易員，尤其應該如此。”
他甚至還自嘲般地笑了笑︰“這事兒算我多嘴了，不該魯莽的打探你，抱歉。”
“啊，沒有沒有。您言重了！”
“行了，今天也繼續好好干吧。
等你是“關系戶”的消息在部門里傳開之後，肯定免不了會有人戴著有色眼鏡看你，或者在背後指指點點。
但這些都沒關系。”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只要你能拿出真本事，用實打實的業績和勤奮努力來證明自己的價值，所有人的看法，自然而然就會改變。”
“是！我會好好干的！”
“去吧。出去的時候，讓李慧琳進來一下。”
“是！”
明明整個過程沒挨一句罵，甚至經理最後還說了幾句鼓勵的話。
可甦皓走出辦公室的時候，依然感覺自己的心髒在胸腔里“怦怦”狂跳，後背甚至滲出了一層冷汗。
周毅經理身上有種氣場，並非刻意為之，卻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敬畏和壓力。
大概是因為那身快要爆炸的肌肉吧……充滿了力量感。
“但如果……”
走到自己工位旁，他的腦海里卻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個念頭。
“如果……這能力，真的能用呢？”
別人所不知道的，獨屬于他的，特殊能力！
也許昨天真的是走了狗屎運，踩中了億萬分之一的可能，但……萬一呢？
萬一這源于游戲的能力，在這個冰冷殘酷的現實世界，同樣有效呢？
說到底，這個所謂的股票市場，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數據、分析、模型。
但最終決定走向的，不也同樣摻雜了海量的隨機性、突發事件和難以預測的人性因素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不也像是個規模更加龐大、規則更加復雜、賭注更加驚人的……摸獎游戲嗎？
就算有人把所有能找到的數據都分析得頭頭是道，各種技術指標都研究得爐火純青。
可一個突發的黑天鵝事件，或者一群非理性投資者的集體狂熱，就可能讓所有的分析和預測都變成一堆廢紙。
最終的結果，誰又能百分之百地打包票呢？
“希望……今天能稍微清閑點兒。”
甦皓坐回自己的座位，在心里默默祈禱。
這樣，他就能好好測試一下，他這個來自游戲世界的“能力”，究竟是鏡花水月的幻覺，還是……足以改變他命運的，真實！
***
“果然……這小子身上有秘密。”
周毅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紅木桌面，發出沉悶的“篤篤”聲，思緒卻早已飄遠。
對于甦皓這個“關系戶”，他一直很困惑。
方幻投資的創始人兼董事長黃峰文，是業內出了名的唯才是舉。
他能白手起家，把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私募，在短短幾年內發展到如今的行業領先地位，靠的絕不僅僅是運氣。
業內公認的是，黃峰文最厲害的武器，是他那雙識人用人的毒辣眼光！
他總能發掘出那些被埋沒的天才，並給予他們充分的信任和資源，讓他們為公司創造出驚人的價值。
所以周毅才一直想不通。
這樣一個極度信奉實力、鄙視一切形式裙帶關系的人，怎麼會突然一反常態，親自安排一個履歷平平、毫無經驗的年輕人，進入他最看重的核心交易部門？
本來，他還因為自己一直敬重的董事長，居然也開始搞這種“任人唯親”的把戲而感到深深的失望。
結果剛才一問，這兩人居然壓根就不是親戚！
“甚至……連自己為什麼能被破格錄用的理由，都以“不能說”為借口拒絕透露？”
有意思。
這小子，膽魄不小。
面對他的壓力，居然能守口如瓶。
而且，通過剛才那番看似平淡、實則暗藏機鋒的簡短對話，周毅幾乎可以斷定——
“甦皓，絕對！絕對提前知道了ST中潤會大漲！”
雖然那小子嘴上說著是運氣，表情也裝得很到位。
但那份細微的表情和語氣變化，那瞬間的眼神閃爍，根本瞞不過他這雙，在爾虞我詐的金融職場里摸爬滾打多年的眼楮。
那就是說……昨天那筆模擬交易，還真有可能是憑他自己的本事做到的？
敢在單一ST股票上，還是在所有人都看空的情況下，玩兒命似的，滿倉干！
……這種近乎瘋狂的、不合常理的果決和膽魄！
以及，在整個市場都認定黃金股要大幅調整的時候，他卻能獨自看穿迷霧，狠狠抓住了那唯一的反例……這種匪夷所思的洞察力！
難道說……這小子……
周毅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經理，您找我？” 李慧琳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哦，慧琳啊。”周毅抬起頭，“早上開會的資料都準備好了？”
“是的，都準備好了。”
“嗯。這樣，” 周毅沉吟片刻，像是做出了某個決定，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點，
“你去跟咱們部門，還有其他相關部門都打聲招呼。今天，你和甦皓哪兒也不用去，就待在自己位置上。”
李慧琳一愣︰“……啊？”
“最近太忙，你們也沒多少時間練習模擬盤吧？正好，今天讓他專心練練手，熟悉一下交易。你也從旁指導一下。”
“啊……是，我明白了。” 李慧琳雖然有點意外，但還是立刻應了下來。
老板黃峰文到底為什麼要把那個叫甦皓的小子硬塞進他的團隊，周毅現在還是沒搞明白。
也許，是高層某種不為人知的布局也說不定。
但，甦皓。
這小子，絕對有東西。
那東西，不管是有手眼通天的消息渠道，還是近乎妖孽的驚人洞察力，哪怕僅僅是一個用膽大包天偽裝起來的、對風險和多巴胺極度上癮的瘋狂賭徒……
不管是什麼。
從現在開始，用心觀察，仔細甄別，總會水落石出的。
當然了，或許還有最後一種可能——那小子真的就只是運氣爆棚，瞎貓踫上了死耗子而已。
但股票市場里，有句顛撲不破的老話是怎麼說來著？
【三分靠打拼，七分天注定】
真正運氣逆天的家伙，更是可以為所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