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河手中的筆記本仿佛有千斤重。
“清河?” 旁邊傳來季方語帶著擔憂的低喚。
江清河猛地回過神,淚眼模糊地抬起頭,看向季方語,又看向許晚晴、明朗……看向周圍所有沉浸在悲傷中的同事。
她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想說什麼,喉嚨卻像被堵住,只能發出破碎的嗚咽。
她顫抖著,將手中那本打開的、承載著臨終囑托的筆記本,遞向許晚晴的方向,手指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
許晚晴看到了她臉上崩潰般的痛苦和淚水,目光一凝,快步走了過來。
她接過那本輕飄飄卻又重若千斤的筆記本,目光落在那些顫抖潦草的字跡上。
只一眼。
這位在會議室里面對任何風暴都能不動如山的女強人,身體猛地晃了一晃!
她的臉色在瞬間褪盡了最後一絲血色,變得如同她身上的黑衣一般煞白。
她的眼神里,那層堅冰般的平靜外殼轟然碎裂,露出了底下從未示人的、巨大的震驚和深切的悲慟!
她死死地盯著那幾行字,仿佛要用目光將它們烙印進靈魂深處。
拿著筆記本的手指,骨節因為用力而凸起,微微顫抖。
“品牌是人心……不是貨架。”
“莫忘來路……莫失本心……”
她猛地閉上了眼楮,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動著,兩行清淚,終于再也無法抑制,無聲地、迅疾地滑過她冰冷蒼白的臉頰,砸落在筆記本的紙頁上,與江清河之前滴落的淚水混在一起,洇開更大一片深色的痕跡。
整個墓園,陷入一片死寂的悲慟。
只有遠處低沉的雲層里,傳來幾聲悶雷的滾動,仿佛蒼天也在為這位老人的離去和他留下的沉重思考而嗚咽。
冰冷的墓碑無聲矗立,照片上的孫教授,依舊平和地注視著這群被他的遺言擊中心靈的後輩們。
回程的車廂里,氣氛比來時更加凝重,如同灌滿了冰冷的鉛。
幾輛黑色的轎車在通往江州化工廠的郊區公路上沉默地行駛著。
窗外,鉛灰色的天空愈發陰沉,醞釀了一下午的冷雨終于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敲打在車窗上,留下道道蜿蜒的水痕,將外面灰蒙蒙的田野和遠處模糊的廠區輪廓暈染得更加模糊不清。
沒有人說話。
許晚晴獨自坐在頭車的後座,身體微微靠著車窗。
雨滴在她側面的玻璃上滑落,映著她蒼白而疲憊的側臉。
她閉著眼,仿佛在小憩,但那緊抿的唇線和眉心無法舒展的細微褶皺,泄露了她內心遠非平靜。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交疊放在膝上,指尖冰涼。
孫教授臨終筆記上那顫抖的字跡——“品牌是人心,不是貨架”、“莫忘來路,莫失本心”——一遍遍在她腦海里回旋,像沉重的鐘擺,撞擊著她固有的認知。
江清河坐在第二輛車里,緊挨著車窗。
她失神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景象︰稀疏的樹木,荒蕪的田地,偶爾掠過的低矮農房……她的眼眶依舊紅腫,但淚水已經流干了,只剩下一種巨大的、近乎麻木的空洞感。
孫夫人的那句“要干淨”,孫教授筆記里那句“莫忘來路”,像兩把燒紅的刀子,反復切割著她過去引以為傲的信念。
她守護的線下陣地,在資本和巨頭的碾壓下節節敗退,這是事實。
可她激烈反對的線上路徑,在孫教授眼中,似乎又並非全然是歧途?
他關注的是“人心”,是“本心”,無論這“心”通過何種渠道抵達。
那她一直以來的堅持和憤怒,根基又在哪里?
只是對舊日榮光的眷戀和不甘嗎?
一種深重的迷茫和自我懷疑,幾乎要將她吞噬。
明朗坐在江清河旁邊。
他同樣沉默著,眉頭緊鎖,目光沉沉地望著前方被雨刮器不斷刮開又迅速模糊的前路。
孫教授的離世,葬禮的冷清,外資花圈帶來的屈辱感,尤其是那臨終筆記的沖擊……這一切都像巨石壓在他的心頭。
他試圖點燃的線上希望之火,在冰冷的現實面前顯得如此微弱。
孫教授說“品牌是人心”,他提出的“人性化”、“用戶關懷”、“把用戶當朋友”,方向似乎是對的,但孫教授同時也看到了“資本”、“流量”、“燒錢”的殘酷現實,看到了他們面臨的“難”。
如何在巨頭環伺、資源匱乏的絕境中,真正抓住那虛無縹緲的“人心”?
如何讓“蜜語時光”、“好媽媽”、“春花”這些“好孩子”不僅僅在線上曇花一現,而是真正活下去,並且“干淨地活”?
巨大的壓力和一種近乎絕望的責任感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頭。
白羽凡、季方語、高藝文、譚一丁擠在後面的車上,同樣被低氣壓籠罩。
白羽凡看著窗外連綿的雨幕,想著孫教授筆記里提到的“蜜語”、“好媽媽”、“春花”都是“好孩子”,想著自己引以為傲的技術優勢在殘酷的市場和渠道擠壓下顯得如此無力。
季方語則在心里反復計算著線上那點利潤和線下渠道維護的巨大成本之間的冰冷數字,以及孫教授“要活”的囑托所帶來的無形壓力。
高藝文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劃著手機屏幕,孫教授那句“品牌是人心”讓她想起了自己分析用戶數據時,是否太過專注于冰冷的轉化率和流量,而忽略了屏幕另一端那些真實的、有溫度的人?
譚一丁則顯得有些坐立不安,葬禮的冷清和外資的強勢對比太強烈,讓他對未來感到一種本能的惶恐。
車子緩緩駛入江州化工廠的大門。
雨水沖刷著略顯陳舊的廠區大門,門柱上“江州國際聯合化工”幾個鎏金大字在雨水中顯得有些黯淡。
門衛室里的老趙頭看到車隊,連忙探出頭,臉上帶著與這陰沉天氣相符的沉重表情,默默地抬手敬了個禮。
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規律地擺動,刮開一片片水幕,露出前方熟悉的景象︰巨大的、沉默矗立的反應塔,縱橫交錯的銀色和灰色管道如同巨獸的血管,在雨中泛著冷光。
遠處,幾個半露天的原料倉庫輪廓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