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輕輕劃過報告上那代表銷售額峰值的陡峭曲線，指腹感受到紙張的微涼。
“江清河！”許晚晴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冰投入死水，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的語氣異常平靜，甚至听不出什麼情緒波動︰“你剛才說的，終端的情況，經銷商和促銷員的反饋，都是實情嗎？”
江清河沒想到許總第一個問的是這個，她愣了一下，隨即挺直了腰板，語氣斬釘截鐵︰“晚晴姐！句句屬實！您隨便派人去西區任何一家超市、小賣部看看！蜜語時光的排面被壓縮得不成樣子！好媽媽系列在日化區幾乎找不到！春花洗發水護發素堆頭被撤了好幾個！促銷員跟我哭訴，說外資的人天天冷嘲熱諷，說我們廠不行了，線上那點銷量是回光返照！經銷商那邊壓的貨都賣不動，資金周轉困難，好幾個都放話要終止合作了！”
她說著，眼圈又紅了︰“晚晴姐，我不是為自己！我江清河跑銷售這麼久，什麼苦沒吃過？我是為那些跟著廠子干了十幾年的老促銷員！為那些一直信任我們的老客戶！她們……她們現在在外面抬不起頭啊！”
季方語這時插話了，聲音帶著財務人員特有的冷靜和刻薄︰“江學姐，情緒解決不了問題！終端銷售下滑，經銷商退貨壓力，促銷員士氣低落，這些都是事實。但線上銷售在國慶期間創造的流水和利潤，也是事實。它救活了廠子，保證了基本工資的發放。沒有線上這一仗，我們現在討論的就不是終端排面，而是清算遣散費了。”
她看向許晚晴︰“晚晴姐，戰略方向的選擇，從來都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線上銷售是目前唯一被證明可行的路徑。至于外資跟進的風險……”
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語里的憂慮顯而易見。
“季方語說得對！”白羽凡也轉過身，接過了話頭，他的聲音帶著技術管理人員特有的理性︰“我們現在的產品力，在核心功能上，比如蜜語時光的瞬吸鎖水技術，好媽媽的強力去污配方，春花的植物滋養，並不輸給外資品牌，甚至在某些點上還有優勢。但品牌的認知度和消費者的信任度，我們差得太遠。傳統渠道的廣告壁壘，我們短時間內無法突破。線上給了我們一個繞過傳統壁壘，直接接觸消費者、建立口碑的機會。國慶大促證明了消費者對我們產品的認可。這是寶貴的種子用戶！”
他看向江清河，語氣誠懇︰“江學姐，線下渠道的困難我們理解，但線上的成功並非沒有價值，它給了我們喘息和翻盤的時間窗口。”
“時間窗口？”江清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話，她指著白羽凡，又指向明朗︰“時間窗口？白羽凡，你告訴我，這個窗口有多寬？一個月？兩個月？等外資巨頭回過神來，像寶潔這種龐然大物，調集資源上線淘寶，砸錢買流量，搞促銷，請明星代言，分分鐘就能把我們的‘種子用戶’搶走！消費者是健忘的！他們只認品牌和便宜！我們拿什麼跟人家拼資源？拼燒錢？我們燒得起嗎？！”
她的話再次戳中了要害。
辦公室里剛剛因為季方語和白羽凡發言而稍稍緩和的氣氛，瞬間又緊繃起來。
高藝文這時弱弱地開口了，聲音不大，帶著一絲謹慎︰“那個……線上……其實也不完全是拼燒錢。數據……算法……精準營銷……用戶體驗……也很重要……”
她的聲音在江清河凌厲的目光注視下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變成了蚊子哼哼。
雖然說兩個人是同學，雖然說高藝文他們六個人是江州國際聯合化工創始人是股東，但是面對江清河的質問依舊無力。
“精準營銷？用戶體驗？”江清河嗤笑一聲︰“高藝文同學，人家外資巨頭沒有數據團隊？沒有技術人才？我們這點剛剛摸索出來的東西，在人家成熟的體系面前，算個屁！人家拔根汗毛都比我們腰粗！明朗！”
她再次將矛頭對準了核心目標︰“你說！等外資巨頭全面進場線上，我們拿什麼抵擋？靠你的奇思妙想？還是靠我們廠里那幾台老掉牙的服務器？！”
面對江清河步步緊逼、直指核心的質問，明朗知道，他不能再回避那個最尖銳的問題——未來。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走到辦公室中央，沒有看江清河，而是將目光投向巨大的落地窗外。
窗外，化工廠的裝置在陽光下安靜地運轉，那是上千工人賴以生存的基礎。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清河，你說得對。外資巨頭一旦全力進場線上，憑借他們的資本、品牌和資源，對我們來說，將是滅頂之災。”
他承認了！他竟然直接承認了！
辦公室內所有人都是一驚。
江清河也愣住了，她沒想到明朗會如此干脆地認輸。
明朗轉過身，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江清河驚愕的臉上，話鋒陡然一轉，帶著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但是，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更不能放棄線上！更不能坐以待斃！”
“為什麼？”江清河下意識地問。
“因為線上，是我們唯一能和他們不在同一個維度上競爭的機會！”明朗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力量︰“在傳統渠道，在電視廣告里，在超市貨架上，我們和寶潔、甦菲是在同一個擂台上打拳擊！他們身高體壯，經驗豐富，我們只有挨打的份！但在線上呢？線上是什麼？”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線上不僅僅是另一個賣貨的渠道！它是一個全新的生態系統！是信息流、資金流、物流、用戶關系的重構！在這個生態里，巨頭們固然有資金優勢，但他們也有巨大的船身！有僵化的流程！有層層匯報的官僚體系！他們調轉船頭，需要時間！”
“而我們呢？”明朗指著自己，又指向高藝文、白羽凡，甚至指向了譚一丁︰“我們小！我們靈活！我們沒有任何包袱！我們被逼到了牆角，所以我們更能豁得出去！更能貼近用戶！更能快速反應！”
“國慶大促是怎麼贏的？”明朗的聲音充滿了力量︰“不是靠我們比外資有錢！是靠我們全員上陣，沒日沒夜地回復每一條咨詢！是靠我們的客服把用戶當朋友，耐心解決每一個問題！是靠楊珊珊她們技術團隊在服務器崩潰的邊緣死死頂住！是靠庫房的工人用肩膀扛著把貨連夜發出去！是靠許總親自下場協調資源！是靠我們江州廠上下擰成一股繩的拼命！”
“這就是我們的優勢！”明朗斬釘截鐵地說︰“巨頭們學不會！也復制不了！因為他們的客服是外包的冷冰冰的話術！他們的物流是標準化的流程！他們的決策需要總部審批！而我們，可以做到極致的人性化！極致的快速響應！極致的用戶關懷！把每一個用戶，都變成我們的朋友，我們的自來水自發傳播者）！”
他看向江清河，眼神真誠而熾熱︰“清河，你說終端被擠壓，促銷員受委屈！我理解，我比任何人都心痛！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線上那些在我們最困難時候下單支持我們的用戶，他們是誰？他們可能就是你們西區的普通居民！他們可能曾經在超市買過外資的產品，但現在，他們選擇了我們！為什麼？因為我們在線上展現出來的真誠、努力和對產品的信心，打動了他……！”
“理解個屁……！打動個錘子……！”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打斷了辦公室的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