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單破千的歡呼聲浪尚未在作戰室完全消散，那台針式打印機如同被激怒的猛獸，發出更加歇斯底里的“嘎吱——噠噠噠噠！”的咆哮！
白色的快遞單據如同決堤的洪流，以更凶猛的速度噴涌而出，瞬間在季方語腳邊堆積起新的小山。
狂喜被更緊迫的現實碾碎，空氣重新被油墨味、汗味和膠帶撕裂的刺啦聲填滿。
“快！快！別停下！”季方語的聲音嘶啞，她幾乎是撲在單據堆里，雙手快成了殘影，奮力將長長的聯單撕扯成獨立的快遞單，汗珠順著鬢角滴落在油墨未干的地址上。
“按區域！江浙滬放左邊這堆！華南、華北！西南西北單獨！快！” 她沖著旁邊一個剛被陳博士從辦公室拽上來、還穿著碎花連衣裙的文員小姑娘吼道。
小姑娘臉色煞白，手忙腳亂地分揀著，指尖被鋸齒孔邊緣刮得生疼。
“膠帶！膠帶沒了！最後一卷！” 正在封箱的白羽凡猛地舉起手中光禿禿的膠帶軸，聲音帶著絕望的顫音。
他面前，譚一丁剛塞好填充物的紙箱堆了十幾個，正張著口等待封印。
“庫房！去庫房拿！跑著去！” 許晚晴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鐵，穿透嘈雜，精準地釘向門口一個剛搬完箱子、扶著膝蓋喘氣的年輕工人。
那工人一個激靈，拔腿就往外沖，腳步聲咚咚咚地消失在樓梯口。
“珊珊！西藏林芝那個三套的訂單！郵編匹配失敗！系統提示超區！”楊珊珊幾乎把臉貼在了屏幕上，尖銳的提示音在她耳邊炸響。
“發！”許晚晴斬釘截鐵，目光掃過楊珊珊蒼白的臉︰“郵政承諾的，只要是中國境內，爬也要爬過去！手動輸入地址，運費模板強制通過！出了問題我負責！” 她的視線隨即落到旁邊堆積如山的待回復客服消息上︰“預設話術！復制！強調郵政可達！時效模糊處理，只承諾盡力！”
楊珊珊手指痙攣般地敲擊著鍵盤︰“好的好的…郵政全國可達…盡力配送…” 她一邊機械地復制粘貼，一邊在後台搜索欄飛快輸入那個遙遠的地址，額頭的汗水流進眼角，刺痛讓她幾乎睜不開眼。
樓下突然傳來引擎的轟鳴和尖銳的喇叭聲。
許晚晴快步走到窗邊，猛地推開。
只見廠區門口，一輛更大的墨綠色郵政廂式貨車正粗暴地倒車停穩，車尾幾乎懟到了臨時包裹堆場。
穿著同樣墨綠制服、但明顯是負責人的一個中年男人跳下車，對著正在裝第一輛車的郵差和廠里工人指手畫腳，一臉的不耐煩。
“怎麼才來一輛？這點夠干什麼？塞牙縫都不夠！” 郵差頭頭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上來，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和抱怨。
許晚晴眼神一凜，抄起桌上一部沾著灰的手機，迅速撥通一個號碼。
“孫處長嗎？我許晚晴。對，上線了。情況…非常火爆。對，遠超預期。現在第一車快滿了，第二輛剛到，但看這訂單趨勢，兩車絕對不夠！麻煩您務必協調，再派至少一輛，不，兩輛加急車過來！對，現在！立刻！十萬火急！我知道您有壓力，但我們的保證金和保底量，今天上午就能沖掉大半！您幫我們頂住這一波，後續增量我拿頭擔保！好！好！感謝！” 她語速極快，語氣不容置疑，帶著一種戰場上呼叫炮火支援的決絕。
掛斷電話，她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屋內地獄般的景象，目光死死盯著樓下。
只見那郵差頭頭接了個電話，態度肉眼可見地軟化了，開始大聲指揮著工人加快裝車速度，自己也動手搬起箱子。
“叉車！叉車呢？把滿的托盤先叉走！給第二輛車騰地方！”樓下傳來廠里車隊隊長的吼聲。
許晚晴微微松了口氣，但緊繃的神經絲毫不敢放松。
她轉過身，作戰室里已是一片高速運轉的機械森林。
陳志遠博士的白大褂下擺不知何時被箱子鉤破了一個大口子，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舊毛衣，他渾然不覺，正和助手齊素心埋頭在“產品分揀島”——一張臨時拼起來的長條桌上，蜜語時光衛生巾組合裝、700克洗衣粉袋、黃色洗衣皂、100毫升的春花洗發水被分成四堆。
陳博士負責檢查衛生巾包裝是否完好，動作笨拙卻一絲不苟；
齊素心則像流水線上的機械臂，精準地抓起洗衣粉、肥皂、洗發水各一份，快速推給旁邊的“裝箱區”。
譚一丁成了“裝箱區”的核心。
他面前是源源不斷送來的空紙箱。
他抓起齊素心推來的四樣產品，幾乎是閉著眼就能完成︰衛生巾平放箱底，洗衣粉袋豎放一側，肥皂緊貼其旁，洗發水小瓶塞進角落縫隙，然後抓起一把氣泡膜團吧團吧塞進去，合上蓋子，動作行雲流水，速度越來越快。
封好口的箱子立刻被傳到白羽凡的“封箱貼單工位”。
白羽凡此刻化身“膠帶狂魔”。
那個跑得幾乎斷氣的年輕工人終于扛著一大箱新膠帶沖了進來。
白羽凡一把扯開包裝，抽出新膠帶，“刺啦”一聲粘在封箱機上，動作快得只見一片銀光飛舞。
封好箱，他抓起季方語那邊剛分好、按順序疊放的快遞單，精準地“啪”一聲拍在箱子最平整的一面，再用力抹平。封好的箱子立刻被旁邊幾個壯實的工人接力搬走，咚咚咚地沖下樓。
汗水浸透了他的工裝後背，緊緊貼在身上。
樓梯間成了運輸的瓶頸。
搬箱子的工人和去庫房拿填充物、膠帶的人上下穿梭，不時發生小範圍的堵塞和低吼。
“讓讓！讓讓！下面的車等著呢！”
“氣泡膜！誰再去扛一包上來？快！”
時間在汗水的咸澀、膠帶的粘膩和打印機永不停歇的嘶吼中艱難爬行。九點二十分。
“1200！訂單破1200了！”楊珊珊的聲音已經徹底嘶啞，帶著一種透支後的麻木和難以置信。
屏幕上的數字還在跳動。
她疲憊地揉了揉干澀發紅的眼楮，目光無意識地掃過“生意參謀”實時流量看板。
突然，她像被電流擊中，猛地坐直身體，手指顫抖著指向屏幕︰“許總！季姐！你們快看！爆了！免費流量…爆了！”
那代表自然流量的綠色曲線，在短暫地隨著他們的忙碌而起伏後，此刻如同掙脫了所有束縛的狂龍，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向上瘋狂沖刺！
遠遠甩開了代表付費推廣的橙色曲線！
“是‘猜你喜歡’！還有…手淘首頁的小流量入口！”楊珊珊的聲音因激動而再次尖銳起來︰“我們的‘全家桶’和‘郵政全國包郵’…被淘寶系統抓到了！算法推流了！天哪！”這意味著巨大的、不花錢的曝光！意味著訂單可能迎來新一輪更加恐怖的井噴！
這消息像一劑強心針，瞬間讓疲憊不堪的眾人精神一振，隨即又被更深重的壓力攫住——現有的產能，如何承接這洶涌而來的免費洪流？
“穩住！珊珊，立刻優化標題！把‘郵政全國包郵含鄉鎮）’和‘家庭洗護全家桶’這兩個核心詞前置！詳情頁頂部加動態橫幅︰‘淘寶推薦！千單秒空！搶完即止！’” 許晚晴反應快如閃電，危機即是轉機，“季方語！驚爆價24.9元還剩多少名額？立刻設置醒目倒計時！制造緊迫感！”
“還剩…97單！”季方語飛快地瞥了一眼後台。
“好！倒計時掛上！標題同步更新！‘前1000名24.9元僅剩最後97席！’” 許晚晴的指令如同連珠炮︰“珊珊，客服消息統一口徑，強調活動即將結束，引導立刻下單！明朗！打單機還能撐住嗎？”
“快…快不行了！散熱口燙手！色帶感覺也快打穿了！”明朗滿頭大汗地守在打印機旁，機器發出的噪音帶著一種不祥的嘶啞和過熱的氣味。
“堅持住！陳博士！”許晚晴看向白大褂被汗水浸透的陳志遠︰“麻煩您再跑一趟！去生產部！把三車間和五車間剛下夜班、還沒走的工人，全請上來！就說許晚晴說的，緊急任務，時薪按雙倍算！立刻！”
陳志遠抹了把臉上的汗，眼鏡片上全是霧氣，他用力點點頭，再次如離弦之箭般沖出門外，那破了的白大褂下擺在奔跑中獵獵作響。
樓下，兩輛郵政貨車已經塞得滿滿當當，車門被費力地關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第三輛更大的綠色廂車正咆哮著駛入廠區大門，卷起一陣煙塵——孫處長的加急支援到了！
穿著墨綠色制服的郵差們小跑著奔向新的戰場，與廠里工人一起，將樓下新堆積的包裹山快速搬向新車。
許晚晴站在窗邊，目光從樓下喧囂的裝車現場抬起，越過廠區銹跡斑斑的鐵柵欄。
秋日澄澈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在江州城漸漸甦醒的街道上，車流如織，行人匆匆。
而在更遠、更廣闊的國土之上，在無數閃爍的電腦屏幕前，淘寶巨大的流量機器正將“蜜語時光”和它的“全家桶”推送到無數潛在買家眼前。
那些看不見的訂單，正沿著無形的網絡，匯聚成一股不可阻擋的洪流，沿著郵政這張深入毛細血管的綠色脈絡，奔涌向江州這個小小的原點。
她收回目光，作戰室里打印機在苟延殘喘地嘶鳴，膠帶撕裂聲此起彼伏，人聲鼎沸中夾雜著催促和應答。
汗流浹背的員工們如同精密的齒輪，在極限狀態下高速咬合運轉。
每一個封好的包裹，都是一顆射向全國市場的子彈，都是對線下外資封鎖壁壘的一次無情洞穿。
風浪正以更狂暴的姿態撲打而來，但搭載著“全家桶”和那張浸透心血與談判得來的郵政船票，江州國際這艘老船，已在滔天的訂單洪流中，被強行推入了淘寶這片深不可測的藍海。
船身吱嘎作響，引擎超負荷運轉，甲板上人影踉蹌，但航向，已然無可逆轉地指向了風暴與機遇並存的遠方。
身後的江州岸線在硝煙中模糊，前方，只有洶涌的、由無數陌生地址和期待匯成的未知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