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雲層時，江州國際聯合化工的單身宿舍正在甦醒。
明朗把凍僵的腳從被子里抽出來，暖氣管昨夜又停了，窗框上凝結的冰花卻開始消融。
一束陽光斜斜切過牆面的畫框，正落在他枕邊的手機上。
摩托羅拉v3的金屬翻蓋突然亮起來，和弦鈴聲奏著《2002年的第一場雪》。
明朗手忙腳亂接起電話時，額頭撞上了懸在床頭的吊燈。
"喂！江學姐？"他揉著發紅的額角，听見听筒里傳來游戲廳特有的電子音效︰"搞定了哈！今天下午五點，農化集團後巷的江城火鍋，記得穿精神點兒！"
許晚晴接到電話時正在實驗室調配香精。
移液管里的玫瑰精油晃了晃，在記事本上洇出個心形。
"要見麻省理工的大神？"她摘下護目鏡，白大褂口袋里的計算器還閃著熒光︰"我抽屜里有瓶95年的茅台——當年我爸沒舍得喝..."
"搞定了？！"高藝文的聲音從免提里炸響，背景是菜市場的喧鬧︰"我們準備點兒見面禮？送點實在的！先不說了我正給王科長家送臘腸，中午回廠里踫頭！"
奇瑞qq穿過中山路時，車載收音機正在播農化集團的污染投訴。
後座的高藝文翻著禮品清單︰"瑞士軍刀太鋒利，金利來領帶太招搖..."副駕駛的許晚晴突然拍窗︰"停！新華書店！"
玻璃櫥窗里，《現代化工設備圖解》的新書海報墨跡未干。
明朗盯著標價倒吸冷氣︰"我操，這書188塊？夠我吃半個月食堂了！"
"總比送腦白金強！"許晚晴刷完銀行卡，指尖還沾著香精的甜膩︰"記住了，看人下菜碟，對于技術人員的尊嚴在專業認同。"
高藝文在精品區舉起兩支英雄鋼筆︰"鍍金筆尖還是..."話音未落就被明朗拽到羊毛衫專櫃。
墨綠色高領毛衣在射燈下泛著柔光，價簽上的"399"讓三人同時沉默。
"買不起整件，買條圍巾總行吧？"
明朗扯過駝色羊絨圍巾，卻在商標處摸到線頭。
櫃台後的售貨員翻著白眼︰"斷碼處理，八十不講價。"
後備箱塞滿禮物時，落日正給農化集團的冷卻塔鍍上金邊。
許晚晴對著後視鏡補口紅︰"先說好，我主談技術轉化，明朗聊薪酬體系，藝文聊人情世故..."
高藝文把茅台的禮盒擺正︰"得讓他覺得咱們既有格局又懂人情。"
奇瑞qq拐進火鍋店窄巷時，麻辣鮮香混著陳志遠半生榮辱，正在暮色中沸騰。
沸騰的紅油鍋底騰起白霧，陳志遠望著堆成小山的禮物，手指在《現代化工設備圖解》燙金封面上摩挲︰"現在的年輕人，都愛看這種技術類的圖解書？"
"專門買給陳工的！"許晚晴將火鍋灶調至文火，玫瑰香調的香水混著牛油香︰"我們也不知道該買些什麼，心想著陳工是技術類出身的，所以就想著買一本書。"
陳志遠鏡片陡然蒙上水霧，他摸出鋼筆在書頁空白處劃拉著，英雄100型14k金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高藝文適時遞上溫好的黃酒︰"我們研發中心準備引進德國的設備..."
"那玩意就是個電老虎！"陳志遠突然抬頭，脖頸青筋跳動，"九八年我在basf交流時就說過，國產原料含硫量..."
玻璃杯突然被熱辣紅油濺上斑點，明朗趁機推出薪資方案︰"我們給首席工程師配獨立實驗室，配助手，年薪十二萬起步。"
陳志遠舀了勺鴨血卻遲遲不送入口，不銹鋼勺柄印出他眉心的川字紋︰"當年我放棄 谷offer回來，可不是為了錢。"
"陳工，我們是尊重技術的，但是我們更尊重您，海外留學歸來，一生的學識只為報效祖國！"高藝文輕聲說。
火鍋店懸掛的鎢絲燈突然閃爍，照亮陳志遠工裝袖口縫補的針腳。
此時明朗特別清楚，要想說服他加入，肯定不是金錢能夠打動的。
面對老一輩留學海外歸來的知識分子，這個時候就必須要和他談祖國~談理想~談抱負。
明朗語重心長的說︰“陳工，我想跟你打個賭，您當初回國肯定是懷揣著報效祖國的偉大夢想，肯定從來都沒有想過會在一灘死水的企業里面惶惶而不可終日，讓時間消磨掉你人生所有的菱角，埋沒掉你人生所有的理想，當你老去之後，再回頭看看你走過的人生，會不會覺得是如此的荒誕！”
此時的國企大部分都有嚴重的官僚主義體制僵化的毛病，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你學歷再高技術再好，只要你不懂人情世故，不會溜須拍馬，你就只能被時代所埋沒。
“我並不想說服你干什麼！我肯定也沒有能力說服你來幫助我們這種小企業！但是，我只想讓你問一問80歲以後的你自己，看到現在的自己，胸懷大志，卻整日碌碌無為，敢問你不會後悔？不會留下遺憾？”明朗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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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晚晴把杯子里的酒斟滿︰"其實，陳工，我們應該有著同樣的抱負和理想，我們幾個人的理想是讓全中國十幾億同胞買得起用得起化工產品，我想在這一點上，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但是如果讓我說服自己一直在國有企業里面虛耗光陰，對不起，我做不到！"
陳志遠握筷子的手背暴起血管，夾著的萵筍片跌進油碟。
他突然劇烈咳嗽，摸出的紅梅煙盒卻被江清河換成棒棒糖︰"陳叔，其實，他們挺厲害的，幾個人從無到有，我們學校好多人都崇拜他們的創業經歷！其實有時候我也想有那麼幾個人在一起不用勾心斗角，就在一起手挽手一起往前沖那是有多麼好！"
"陳工，人生短短數十載，莫等白頭空悲切！"明朗翻出計算器，"10年，人生能有幾個10年，為何不放縱一次讓自己人生最後的十年不留遺憾，給未來那一個暮年的自己一個機會，他或許就在遠處看著你！"明朗一手指著窗外昏暗的世界，一手拿著計算器按鍵聲混著隔壁桌劃拳聲，液晶屏藍光映在陳志遠裂開的手表玻璃上。
這一刻，外面仿佛真的有個人，盯著陳志遠一樣。
陳志遠突然紅著眼楮說不出話來︰"哎……！"
他手指劃過酒杯一時不知所措︰"你們……！"
許晚晴猛地站起來︰"江州大學有一個孫教授，他默默的守著老機器老廠房，從來沒有...！"
“你們知道孫教授？”林志遠驚訝的問。
高藝文突然按住兩人︰"陳工，其實江州國際聯合化工最開始就是孫教授一直在研發，只是我們有了新廠房之後，他不願意離開那座塵封了他一輩子記憶的廠房而已？"
陳志遠盯著鍋中翻滾的毛肚，突然用漏勺撈起所有辣椒。
紅油漸漸澄澈時，他把自己面前那一杯茅台一干而盡︰"好……明天把合同送到三車間更衣室。"
江清河噗嗤笑出聲︰"誰家簽合同在澡堂子啊？"
"現在就能簽！"夜長夢多，明朗生怕陳志遠反悔，早早的就準備好了合同。
金屬紐扣擦過95年茅台包裝盒上的灰，陳志遠拿起鋼筆在合同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火鍋店霓虹燈突然亮起，陳志遠影子被拉長。
遠處農化集團冷卻塔冒出白煙，恍惚間像是麻省理工圖書館前的噴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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