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省腹地,第十七集團軍的鋼鐵洪流在光復太原、席卷陽泉、晉中之後,如同撞上了無形的堤壩,驟然停止了東進的步伐。巨大的戰爭機器並非熄火,而是在沉默中積蓄著更為磅礡的力量,進行著更為徹底的整補、訓練,消化著新佔領區,同時將銳利的目光,投向更廣闊的華北平原。兵鋒所指,直指平津!
在這短暫的、暴風雨前的寧靜中,距離第十七集團軍前鋒陣地僅幾百里的安邱縣,卻像一鍋表面平靜、底下暗流洶涌的沸水。
縣城西郊,一處隱蔽在山坳中的破敗窯洞,便是安邱縣游擊隊大隊的秘密駐地。昏黃的油燈下,煙霧繚繞。大隊長石青山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粗糙的木桌面。對面坐著鼎香樓的“少東家”、實則是地下情報站負責人的蔡水根(化名),以及幾位骨干隊員。
“情況很不對勁,石隊長。”蔡水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慣有的沉穩,但眼神卻異常凝重,“按常理,太原丟了,陽泉、晉中接連陷落,小鬼子在晉省的勢力被攔腰斬斷,安邱作為連接平漢線和保定方向的重要節點,本該是重兵布防,嚴防死守才對。可水根從城里得到的確切消息,就在前天,駐防安邱的鬼子第109師團下屬的吉野聯隊和阪田聯隊,整整兩個主力聯隊,被緊急抽調去了保定方向!現在城里只剩下一個不滿編的守備大隊和一些憲兵、偽軍。”
“兩個主力聯隊?調去保定?”一個隊員忍不住插話,“保定那邊不是有華北方面軍重兵嗎?調我們安邱的兵過去?這不是拆東牆補西牆?安邱門戶大開,他們不怕咱們……或者黔州軍直接捅進來?”
“這就是最大的疑點!”石青山接過話茬,眼神銳利如鷹,“反常!太反常了!這不像是在增兵固守,倒像是在……收縮兵力,保存實力?或者說,把安邱當成了一個……棄子?一個誘餌?”
窯洞里的氣氛更加壓抑。棄子?誘餌?無論哪種可能,對安邱的軍民來說,都意味著巨大的危險和不確定性。
“黔州軍那邊什麼態度?”石青山看向蔡水根。他知道蔡水根這條線,已經和推進到附近的第十七集團軍建立了聯系。
“劉雲飛團長和林雲龍團長都派了聯絡官。”蔡水根點頭,“他們的意思很明確安邱,必須拿下!這是東進平津的橋頭堡。但兩位團長也強調,蕭督軍有嚴令,要盡最大可能降低我軍傷亡,更要保護城內無辜百姓!強攻硬打是下策。他們希望我們敵後力量,能關鍵情報,最好能找到‘四兩撥千斤’的法子,讓小鬼子內部亂起來,或者制造機會,里應外合,以最小代價光復安邱。”
“四兩撥千斤……”石青山咀嚼著這幾個字,目光轉向蔡水根,“水根,你消息最靈通。城里最近有什麼特別動靜?”
蔡水根沉吟片刻“特別動靜……倒是有一個。據可靠線報,關東軍方面派了一個級別不低的‘軍官觀察團’,原定明天中午抵達安邱,計劃停留三天。名義上是來了解保定方向戰局和‘華北治安戰經驗’,但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造訪安邱,本身就透著古怪。守備隊的野尻和黑藤兩個老鬼子這兩天像熱鍋上的螞蟻,催著偽軍和偵緝隊加緊巡邏清街,鼎香樓都被通知要準備好最高規格的‘料理’了。”
“軍官觀察團?關東軍?”石青山的眼楮猛地亮了起來,“級別不低?了解保定戰局?好!這或許就是我們要找的‘千斤’!”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著蔡水根“水根,給你個新任務!利用鼎香樓的便利,務必盯緊這個軍官觀察團!弄清楚他們的真實來意!特別是要探听清楚,關東軍和華北方面軍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矛盾?或者他們對當前戰局的真實判斷是什麼?保定方向到底發生了什麼,需要從安邱這種前線抽調整整兩個聯隊去填窟窿?這背後的文章,可能關系到整個華北乃至關東軍的戰略動向!對我們,對黔州軍的下一步行動,至關重要!”
“明白!”蔡水根沒有絲毫猶豫,沉聲應道,“石隊長放心,我會想辦法接近他們,把耳朵豎起來!”
任務緊急,蔡水根不敢耽擱。天剛蒙蒙亮,他便喬裝打扮,牽著兩頭特意從鄉下收來的、膘肥體壯的大黑驢,踏上了返回安邱縣城的路。驢背上馱著些山貨,是他最好的掩護。
剛走到城郊的岔路口,就撞見了一隊歪戴著帽子、斜挎著槍,懶懶散散巡邏的偽軍。領頭的是個熟人——警備隊隊長黃金標,鼎香樓老太太的干兒子,出了名的好吃懶做、欺軟怕硬。
“喲!水根!回來啦!”黃金標一眼就盯上了蔡水根牽著的兩頭肥驢,小眼楮直放光,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嘿!這兩頭牲口,夠肥的啊!好家伙,這膘!這肉!看著就饞人!”
他搓著手湊上來,一臉諂笑“水根兄弟,夠意思!知道哥哥我好這口!這驢……是送鼎香樓的吧?老規矩!給哥哥我留一份最好的板腸,後臀尖的肉也給我切一鍋!炖得爛爛的!錢少不了你的!”說著,他居然罕見地從兜里摸出一塊大洋,塞到蔡水根手里,“喏,定金!先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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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水根心中一動,臉上堆起生意人的笑容,接過錢“喲,黃隊長今兒個這麼大方?看來是遇到喜事了?”
黃金標得意地一揚脖子,壓低聲音,眉飛色舞地說“嘿!可不嘛!昨兒晚上,城里來了幾位新太君!好家伙,那派頭!肩膀上可都帶著星星呢!听野尻太君說,是啥少佐……對,少佐!其中一個姓可稀罕了,叫‘我孫子’!哈哈,你說逗不逗?我孫子太君!這姓兒……”
蔡水根心里“咯 ”一下!軍官觀察團!提前一天到了!他面上卻不動聲色,趕緊裝出一副惶恐的樣子,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打斷黃金標“哎喲我的黃隊長!您可小點聲!這話也就跟我說說,我當您那句‘我孫子’是罵人沒听見!這要讓太君們听見了,您這腦袋還要不要了?”
黃金標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拍了下自己嘴巴“呸呸呸!瞧我這嘴!不是罵人!那位太君真姓‘我孫子’!是小日子的姓!對對對,我孫子少佐!這特麼怎麼听起來,還是怪怪的啊?哎呀!總之就是一起來的好幾個呢,都挺威風的!野尻太君和黑藤太君昨天陪著喝到半夜,今天估計還迷糊著呢,這不,一大早就把我們轟出來‘加強巡邏’了,其實就是嫌我們在城里礙眼……”
黃金標還在絮絮叨叨,蔡水根的心卻已經沉了下去。情報出現了重大偏差!軍官團提前抵達!這意味著留給他的準備時間大大縮短,也說明對方此行可能比預想的更急切、更重要!
“原來是這樣,這姓兒是挺少見。”蔡水根敷衍著,臉上掛著笑,“黃隊長您忙著,我先回鼎香樓了,這兩頭驢得趕緊收拾,別耽誤了太君們的‘料理’。” 他特意加重了“料理”二字。
“對對對!趕緊的!我的板腸和驢肉可別忘了啊!”黃金標還不忘叮囑。
“忘不了!您就放心吧!”蔡水根應承著,牽起驢,腳步加快向城門走去。他臉上的笑容迅速斂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凝重。
軍官團提前一天秘密抵達,而且一來就讓野尻、黑藤作陪到深夜,顯然規格極高,所圖非小。那個奇怪的姓氏“我孫子”也被黃金標無意中證實了。更重要的是,從黃金標透露的野尻、黑藤的狀態看,他們對這些關東軍來的“觀察員”似乎也有些應付不來,甚至可能帶著點不安。
山雨欲來風滿樓!
安邱縣城門樓子那破敗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城門口,偽軍崗哨明顯增加了,幾個歪戴帽子的家伙懶洋洋地盤查著稀稀拉拉進城的鄉民,眼神卻時不時瞟向旁邊幾個穿著便裝、腰桿挺直、眼神銳利掃視四周的生面孔——顯然是軍官觀察團帶來的警衛。
蔡水根牽著兩頭肥驢,混在挑擔推車的人群里,心頭那份凝重又重了幾分。軍官團提前抵達,警衛森嚴,黃金標透露的信息雖然零碎,卻足以證明此行非同小可。
剛排到城門口,一個熟悉得令人厭煩的尖細嗓子就響了起來
“哎呦喂!這不是鼎香樓的蔡掌櫃嘛!這大清早的,打哪兒發這麼大財,弄來這麼兩頭……嘖嘖,膘肥體壯的好驢啊!”
賈貴!偵緝隊的賈隊長!一張瘦猴臉,兩撇老鼠須,三角眼滴溜溜亂轉,帶著兩個跟班,晃晃悠悠地就堵在了蔡水根面前。他那眼神,就像餓狼看見了肉,死死盯著兩頭驢,口水都快從嘴角淌下來了。
“賈隊長,您早。”蔡水根臉上堆起生意人的謙恭笑容,心里卻暗罵晦氣。
“早?早個屁!老子巡了一早上城,腿都遛細了!”賈貴哼唧著,伸手就去摸驢背,“這驢,真不錯!水根啊,你看,這兵荒馬亂的,你一個人牽兩頭進城多費勁?哥哥我替你分擔一頭?放心,不白拿你的,回頭給你弄點皇軍的配給米……”
賈貴的手還沒踫到驢韁繩,蔡水根不動聲色地微微側身,擋在了驢前面,臉上笑容不變,聲音卻壓低了幾分“賈隊長,您抬舉了。這驢啊,可不敢給您分擔。這是野尻太君、黑藤太君,還有城里新來的幾位太君(意指帶星的軍官),特意吩咐小的,這幾天要招待貴客,必須用最好的食材。小的跑斷了腿,好不容易才從鄉下收來這兩頭最肥的,就指著它們給太君們做‘料理’呢。您看這……”
蔡水根故意把“太君”、“料理”這幾個詞咬得重了些,眼神里帶著恰到好處的為難和一絲“您懂的”暗示。
賈貴伸出去的手像被烙鐵燙了一樣,猛地縮了回來!臉上的貪婪瞬間被驚恐取代,三角眼瞪得溜圓“啥?給……給新來的太君們做……做料理的?”他結結巴巴地重復著,脖子下意識地縮了縮,仿佛那幾個“星太君”就在旁邊盯著他。
“可不是嘛!”蔡水根嘆了口氣,“前天黑藤太君還特意下了定金。賈隊長,您看這……太君們的飯食,小的可不敢耽誤啊……”
“你特麼的……嘶!我的蔡掌櫃哎!你咋不早說!”賈貴瞬間換了一副面孔,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帶著諂媚和後怕,“誤會!純屬誤會!哥哥我就是看你辛苦,想幫把手!既然是孝敬太君的,那必須得是最好的!您請!您快請!別耽誤了太君們的正事!”他一邊說,一邊趕緊揮手示意堵路的跟班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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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謝賈隊長體諒了。”蔡水根微微躬身,牽著驢就要走。
“等等!”賈貴眼珠一轉,又湊上來,臉上堆著假笑,順手就從旁邊驢身上的籮筐里抓住半包“哈德門”香煙,閃電般地抽走揣進了自己兜里,“水根啊,你看哥哥我起這麼早,連口煙都沒顧上……這包煙算哥哥借你的,回頭還你更好的!” 他動作快得驚人。
“賈隊長您隨意,您隨意。”蔡水根懶得跟他計較一包煙,只想趕緊脫身。
賈貴得了便宜,心滿意足,罵罵咧咧地帶著跟班繼續“巡邏”去了“他媽的,都精神點!別讓可疑分子混進來!耽誤了太君的大事,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聲音漸行漸遠。
蔡水根這才松了口氣,牽驢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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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香樓後院。
掌櫃孫友福正拿著個破算盤,對著賬本唉聲嘆氣。听見動靜,抬頭一看是蔡水根牽著兩頭高大健壯、毛色油亮的黑驢進來,眼楮頓時一亮!
“哎呦!水根!回來啦!”孫友福連忙放下算盤迎上來,圍著兩頭驢轉了兩圈,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那厚實的驢背,發出“啪啪”的悶響,臉上露出由衷的贊嘆,“好家伙!這身板!這膘情!水根,你小子行啊!這兵荒馬亂的年月,還能收到這麼好的牲口!真不容易!這得花不少錢吧?”
蔡水根把驢拴好,擦了把汗“掌櫃的,錢是小事,關鍵是太君們要得急,要好東西,跑了好幾個莊子才踫上。”
“值!太值了!”孫友福還在感慨,看著兩頭精神抖擻的驢,眼神復雜,“這年頭,人都活不下去了,還能見到養得這麼好的驢……真是……” 他後面的話沒說出來,只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保祿!保祿!快出來看看!”孫友福扯著嗓子朝後廚喊。
門簾一掀,胖乎乎的楊保祿系著油乎乎的圍裙鑽了出來,手里還拿著把菜刀。一見院里那兩頭肥驢,小眼楮立刻瞪圓了,臉上笑開了花“哎喲喂!好驢!真是好驢!掌櫃的,水根哥,這肉一看就瓷實!筋道!做火燒,炖驢肉,那味兒絕對錯不了!” 他是真喜歡好食材,看到好肉就興奮。
孫友福卻似乎沒听到保祿的興奮,他湊近蔡水根,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惋惜和不易察覺的憤懣,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唉……可惜了這麼好的驢子啊……最後都得……都得進狗肚子里了!”
這話聲音雖低,卻像根針一樣刺耳!
蔡水根心里一驚,臉色微變,趕緊用力推了孫友福胳膊一下,眼神嚴厲地掃視了一下空曠的院子,低喝道“掌櫃的!慎言!這話能亂說嗎?!幸虧這會兒沒客人!”
孫友福被蔡水根一推,也猛地醒悟過來,臉色瞬間白了,趕緊捂住自己的嘴,緊張地左右張望,額頭都滲出了冷汗。是啊,這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傳到鬼子或者漢奸耳朵里,說他罵太君是狗,鼎香樓頃刻間就得大禍臨頭!
“我……我這張破嘴!唉!”孫友福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臉,“水根,我……我就是一時沒忍住……看著這麼好的東西……唉!”
“掌櫃的,禍從口出!”蔡水根嚴肅地提醒,見孫友福確實嚇到了,語氣又緩和下來,“驢子是好,但咱們是做生意的,太君們是主顧,伺候好主顧是本分。保祿,趕緊的,把驢牽到後院收拾干淨了,太君們的‘料理’耽誤不得!特別是新來的那幾位太君,嘴可刁著呢!”
他特意強調了“星太君”和“料理”,既是給孫友福和楊保祿提個醒,也是暗示事情的嚴重性。
“哎!水根哥放心!包在我身上!”楊保祿也收起了興奮,神情認真起來,招呼著伙計過來牽驢,“保證收拾得干干淨淨,炖得爛爛乎乎,讓鬼……額……太君們挑不出毛病來!” 他憨厚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明。能在鼎香樓混這麼久,他也不是完全不懂察言觀色。
看著楊保祿和伙計把驢牽走,孫友福還有些心有余悸。蔡水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掌櫃的,沉住氣。這幾天,樓里怕是要熱鬧了。眼楮放亮點,耳朵豎起來,不該說的話,一個字也別說。”
孫友福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神里還殘留著後怕,但更多的是凝重。他知道,蔡水根帶回的這兩頭好驢,不僅僅是食材,更是一個信號——安邱這潭水,要起大波瀾了。而他這小小的鼎香樓,正處在風暴眼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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