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從南境創業園高樓間的縫隙中穿過,照在淨達公司新租下的一處臨時會議室里。白熾燈還亮著,顯得有些蒼白。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未散盡的夜咖啡味,像是技術人員疲憊留下的氣息。
我剛剛簽署完銀行提交的“過往清白證明”,右手還有些顫。簽字那一刻,我在紙張上按下拇指,能感到細微的紋路在汗水中滲透。這不是一份免責條款,也不是對過去的審判,而是一次冷冰冰的定性︰你們的存在,需要重新證明合法。
“他們從來不怕你違法,”唐魁在一旁說,“他們怕你不听話。”
“而不听話的代價,就是失去活著的資格。”林澈補了一句。
我沒說話,走出會議室,迎著南境濕潤的晨風,仿佛腦子里還有昨晚某個幻覺殘影沒消散︰那個夢境里,許真突然問我,“你是想留下產品,還是留下你自己?”當時我沒有回答,但夢醒之後,我卻想得格外清楚。
我們要留下的,是技術——但不是用它去換監控式的自由,而是用它掙脫注視的桎梏。
這時,林瑤發來一條信息︰“一個電商平台想和你們合作,給我了接觸口。”
我盯著屏幕看了幾秒︰“哪家?”
“叫九垣商城,背後是楚河系投資平台。”
我知道那家公司,名義是本地創業孵化的典範,實則是南境幾個數據聯盟整合信息源的中轉節點。只不過,它們對合作方有一個共同要求——必須提供“部分源碼”以便他們“技術對接與平台兼容”。
這是我最反感的合作方式。
但眼下,我們的賬期仍然凍結中,銀行24小時解鎖的寬限期雖然暫時保住了命脈,但淨達正在燃燒現金。一旦新單斷供,我們甚至連下個月的服務器托管費用都付不出來。
我沒有立刻回復,而是說︰“讓他們來我們公司,談一輪。”
——
九垣的商務代表是個中年男子,姓袁,穿著考究的西裝,卻又帶著南境特有的“白道商人”腔調,一進會議室便笑著開口︰“淨空先生,我們公司對你們的圖像歸檔引擎很感興趣,特別是你們的‘錯幀修復比對算法’,我們在調取數據時候的反饋都極高。”
我點點頭,客套回應。
“所以我們有意直接購買你們的系統,並成為你們在本地最大的分銷合作方。”他說著,遞過一份合同。
我接過來看了看,頭幾頁都還正常,直到第七頁,“授權協議”一欄赫然寫著︰
“乙方同意在合作期間開放部分基礎源碼,供甲方用于兼容性技術優化及後續升級。”
我抬頭看他一眼,“你們的‘兼容性技術優化’,指的是什麼?”
“就是我們有些接口希望和你們無縫對接,比如用戶登錄、數據抓取、日志調試、後端緩存處理這些。”
“這些功能可以api調用,為什麼要看源碼?”
他笑了笑,攤手,“淨空先生,我們也理解你們的顧慮。但你們是初創公司,需要更多平台支持。如果沒有深度接口,我們對風險無法評估。你們畢竟——”他頓了頓,“背景復雜。”
我知道那是委婉的說法。他們不是要“評估風險”,而是要“把風險控制在自己手里”。
“如果我不同意呢?”我問。
袁經理雙手一攤,“那可能就沒有後續合作了。你們應該也清楚,目前南境平台類客戶很難找,沒有人敢和前編號者簽約。”
唐魁在一旁怒道︰“難道技術換不來信任,只能換服從?”
袁經理笑而不語。
我沒再說什麼,站起來把合同遞回去,“謝謝你們願意看好我們,但我們不做‘附帶源碼’的生意。”
袁經理臉色有些沉,“你們會後悔的。這里是南境,不是你們那套‘做了就是對的’邏輯能橫著走的地方。”
我點頭,“那我們就豎著走。”
——
他走後,公司氣氛一度壓抑。林澈在後台刪掉了和他們的全部接口信息,技術部有些人不滿︰“現在資金這麼緊,單都拿不到,非得搞這一套純潔革命?”
“如果給出去源碼,他們可以無限復制我們系統。”林澈聲音低卻堅定,“以後干脆自己開家淨達了。”
我點頭︰“他們不只是要你活下去,而是要你活得像他們。”
林澈望著我,沉默了片刻後說︰“可你真的想過沒有,我們能一直不妥協嗎?”
這話讓我沉默了。
那天晚上,我獨自坐在倉庫屋頂。風吹過鐵皮,發出咯吱咯吱的顫音。遠處傳來創業園里某家公司加班的鍵盤敲擊聲,一如初入南境那晚,我蹲在廢舊制冷廠外等工頭。
世界沒怎麼變,但我一直在老去。
我看著天邊最後一顆星被雲層吞沒,想起許真那句話。
“你可以留下產品,不一定留下你自己。”
那一刻,我真的動搖了。
——
第二天清晨,我剛進辦公室,就看到一張紙條︰
【我辭職了,技術組大部分人也準備離開。不是你的錯,但我們需要一個能活下去的選擇。】
落款是“楊左”。
他是最早跟我們干的技術骨干之一。
我把紙條疊起來,放進抽屜,然後走到會議室,打開門。
“留下的人,我們得重新定義我們的存在。”我說,“技術,不是換錢的籌碼,而是留下來的尊嚴。”
“但我們要活下去。”林澈輕聲說。
“那我們就用技術,去贏下一家,願意尊重我們的人。”我頓了頓,“就算只能贏一單,我們也要站著收錢。”
——
就在當天下午,一個新的轉機悄然出現。
林瑤發來信息︰南境一家名為“鏡舟數據”的小型安防企業,主動聯系,希望合作。
“他們不要源碼,只要穩定的系統部署和維護服務。”她說。
“為什麼這麼好?”
“因為他們的創始人,是實名編號q158的哥哥。他知道你。”
我愣了一下,看著屏幕發呆。
原來我們留在系統里的東西,有時候也會留下命運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