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怕編號消失,怕的是編號背後的人,從世界上真正被擦掉。
凌晨三點,北境節點發來緊急傳訊,只留下一句話︰“董白失聯,整組清空,牆上留字。”
信號斷開前,伴隨的是一個模糊的現場畫面。昏黃燈光下,資料牆像被風撕碎的海報,一張張檔案殘片飄落地面,滾燙的打印頭還殘留著未燒盡的數據條,玻璃櫃邊緣焦黑發裂。一行歪斜的字被人用殘墨寫在牆上,用的不是鍵盤,也不是筆,而是手指。指尖沾著血。
那行字寫著︰“請別忘了我。”
我盯著那五個字的照片看了很久。像是有人貼著你耳邊說話,卻只留下了氣息,卻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是等不到我們來的那一類人。
董白,編號者轉錄組“核心記錄員”,真實身份早已注銷三年,他是“無編碼存者”的實驗體。他能精準回憶72名編號者的軌跡和癥狀,以手寫檔和速記方式重建編號者行為數據。他手抄過瘋者語法第一卷,他替我們分類過第一代瘋語結構。他有輕度社交恐懼,不喜歡說話,每天都在資料室角落一張爛椅子上窩著,像根舊燈管。
我最後一次見他,是三天前。
我問他︰“最近有沒有睡覺?”
他說︰“睡不睡不重要,我怕我醒了,他們已經被刪了。”
那時候我以為他只是多慮,現在我知道他一直在跟系統賽跑。
林澈沖進了我房間,把電腦甩在我面前。
“你看這個。”他語氣壓得極低,卻藏不住崩裂的顫抖。
視頻影像記錄的是系統入侵節點的全過程——無聲、無預警,像幽靈一樣,清掃掉所有緩存路徑,連“異常日志”都沒留下。這種操作方式,只有一個機構能做到——“域下等級協議處理中心”,是專門用于國家級系統崩潰時的數據覆蓋指令平台。
“他們動用了頂級權限,”林澈說,“這是……一次合法刪除。”
我沉默良久,只問他一句︰“董白是被‘合法消失’的嗎?”
林澈眼神里閃著什麼。他沒回答,但我明白了。
這不是一次錯誤的清除,是一次精確的“去存在行動”。
我連夜趕往北境節點。
廢棄資料室的門已經被切割過,鎖芯內還殘留著熱金屬粉。我蹲下來看了一會兒,有人為封門留下了一道“二次貼條”,上面有編號。
是qx211,一串我們不認識的編號。
我抄下它,遞給老隋。
老隋蹙著眉頭,皺紋里像藏著一張地圖︰“這個編號,從沒出現過在任何公共記錄中。”
我說︰“它不屬于董白,也不屬于系統。它是殺他的編號。”
我們在資料室角落找到一張碎裂的錄音條。是舊式磁條機用的那種,像個老年人的回憶裝置。里面只錄了一句話。
董白的聲音,壓著電噪,輕輕地說︰“如果哪天我不在了,記得我的人,別把我寫成編號。”
我跪下來,在地上撿起一張被踩皺的紙條,展開,發現上面只有一個名字︰“董白”,下方,三個筆跡歪斜的字︰“不是編號”。
我的手抖得厲害,捏緊那張紙,我感覺那不是紙,是他的骨灰。
晚上,我們在數據回流裝置前點了一盞老燈。
林澈念出一段瘋者日志,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吵醒什麼沉睡的靈魂︰“編號者qj008,記錄員董白,因編號癥狀擴散失控,導致行為記憶完全符號化,臨終前試圖手寫保留編號者真實語句,最終被系統判斷為‘不可恢復個體’。”
我站在燈下,緩緩說︰“這一段,不該成為檔案。”
“該成為碑文。”
阿妹拿出她隨身的小本子,翻到最後一頁。她用那種毫不工整的字寫著︰
【記名者】︰董白
【生存狀態】︰未明
【最後留言】︰請別忘了我
【可再生性】︰理論存在
我問她︰“可再生性是你加的?”
她點點頭︰“如果我們有人還記得他,他就沒死。”
第二天,我在回音者牆上釘上了一張木牌。
我沒有寫編號,沒有寫時間,也沒有系統參數。
我只寫下他真名,旁邊寫了六個字︰“我還記得你。”
然後我拿起筆,在他名字下方畫了一朵灰色的小火焰。
老隋站在我身邊,沉聲說︰“下一次,也許就是我們。”
我說︰“不。下一次,是他們。”
從那一刻起,我決定︰
我要寫出一套再也無法從系統中刪除的存在術——不靠編號,不靠數據庫,只靠人的記憶、人手的筆跡、瘋者的詩意、火焰中的名字。
董白不該白死。
任何被編號抹去的人,都不該在我們的世界里死第二次。
喜歡凡心入局請大家收藏︰()凡心入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