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調崗來的毫無征兆,就像一次靜悄悄的轉生。
早班點名完畢,斌叔當眾點了我的名字,把一份密封檔案交到我手里,說︰“你以後去調度班了,別再回廢料處理區。”
他沒說為什麼,也沒說調令來自哪一級。
我接過文件,文件袋空無一字,只有一個藍色編號標簽︰dz34計劃指令系統•內部環改案b。
我听說過這個詞。
“環改案”——是對“高行為分工人”的晉升流程之一,但據說也是廠方在清除“風險編號者”時常用的托詞。
升得快,掉得也快。
計劃調度班設在主廠辦公樓六層,一部沒有扶手的舊電梯直達上層區域,電梯里的鏡子泛著綠光,映得我臉色發青。
我到時,里面已經坐著五個人。
最中間那人,正是劉乾。
他穿著標準的內控組藍工裝,袖口貼著“配位層c”的布章,眼楮像從未睡醒一般低垂,神色比我記憶中更寡淡。
我沒跟他說話。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從見面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他不是被調崗,他是主動被安排在那里等我的。
調度班的工作內容看起來極為簡單︰
審閱各小組的產能數據、工時記錄、廢料處理量、異常事故匯總,再將整合信息按日導入計劃系統主干。
系統會自動評估每名工人“調動價值”“出勤穩定度”“行為風險系數”。
也就是說,這里不是“執行命令的崗位”,而是“判斷誰還值不值得繼續存在”的地方。
更諷刺的是——這個判斷過程,本身就是人和算法共謀的一場沉默審判。
我第一天就被安排整理“高異常工段”的記錄。
案卷最上方是一個紅圈︰廢料處理組•近七日異常操作率8.1,高于警戒值0.5
我看到自己原先班組的名字,一個接一個熟悉的編號從屏幕上劃過,我忍不住停頓片刻。
身旁的劉乾緩緩轉過頭,盯著我看了幾秒,輕聲說︰“別動感情。”
我沒回話,繼續下翻頁面。
但他接下來的話卻像刀子般切進我的心︰
“你翻得太慢了。”
“在這里,每個停頓,系統都會記錄成‘延時猶豫’。”
“你不只是在看數據。你是在裁人。”
我知道他說的是事實。
更知道,這地方是系統的牙——它不勸你,它咬你。
午休時,我靠在辦公室角落偷吃一塊冷面包,劉乾突然在我旁邊坐下。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盯著窗外那排發灰的天線。
過了很久,他問了一句︰
“你還記得編號cx8744嗎?”
我一愣,那是我在廢線上找到的紙上編號之一,後面備注是“行為混亂,疑似藥物試投失敗體”。
我點點頭。
劉乾低頭︰“那是我干的。”
我怔住。
他繼續說︰“那時候我不是這個身份。是實驗組編號協調員。那個編號本來是‘穩定觀察對象’,但有次,他在整理爐渣時打碎了一瓶我們投放的藥劑,然後……瘋了。”
“系統評估他‘波動過大’,我被指示調為‘邏輯死亡編號’,填表的人,是我。”
“他還活著,但從數據上,死了。”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卻忽然冷笑一聲,說︰“現在明白了吧?”
“這個地方,從來不相信人只會死一次。”
晚上加班,我去打印室取一份調表,發現打印口塞了一張未排出的打卡記錄單。
編號behx4472。
是我。
我抽出那份紙,翻面看到一行藍字︰
“狀態波動高于預期,系統建議進入觀察——等待確認。”
我心里頓時冰涼。
這不是調崗。
這根本是圍獵開始前的拖網。
我正被慢慢推向那個表格的末端——和cx8744一樣的位置。
劉乾忽然從身後出現,聲音極輕︰
“別讓他們讀懂你。”
“你不是風險,只要你別表現得像風險。”
我握緊那份紙,低聲問他︰“你當初,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笑了笑,嗓子沙啞︰“我不是活下來,我只是……不說話。”
“你想在這活下去,有時候只能學會沉默。”
“可你不一樣。”
“你是被逼著說話的人。”
“可小心點。”
“這地方,最怕的不是瘋子,是會說出真相的人。”
我那晚回到宿舍,把那份打卡單藏進床底,心跳仍止不住地亂跳。
我知道,劉乾不是怕死。
他是怕——再次看見一個人,像當年的他一樣,被系統吃進去,然後連一根骨頭都找不回來。
我也明白,這場“調崗”不只是調動。
是試探,是預審,是一場提前上演的埋葬。
我點開調度系統後台,刪掉了一條關于自己的“評估建議”。
這不是報復。
只是,我要先在系統眼皮下,學會隱身。
哪怕我正在被它一點點咀嚼。
喜歡凡心入局請大家收藏︰()凡心入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