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該意識到,安靜,往往是風暴的前兆。
從那天“老趙事件”之後的幾天里,我並未再遭調崗、點名、叫訓,一切都像從那一刻起,突然變得順滑起來︰出勤記錄正常、值班表排得井井有條,績效扣分欄甚至有一次寫著“主動延時支援處理組+1分”,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
太順了,順得讓我不敢呼吸。
就像一頭被圈養在飼料倉的豬,忽然發現今天喂料加倍、水管加壓,卻沒人再來趕它去奔跑。它應該高興,實際上——它該怕了。
我怕的那一天,很快來了。
那天晚上,我剛洗完澡,回宿舍門口,卻看見莊毅正站在我床邊。
他穿著那件老舊的灰色主管外套,手里拿著我的保溫杯,拇指緩緩轉著杯蓋。听到腳步聲,他抬起頭,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淨空。”他說。
“你上次行為評估打了個高分,我很意外。”
我沒答話,走近他半步,順勢把保溫杯接過。
莊毅並未動怒,只是把手抽回,像是某種標志性交接完成。他從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張a5紙,隨手放到我床上。
“這是你的檔案副頁。”
我低頭一看,紙上赫然列著我的基礎信息、崗位表現、行為觀察數據,還有一列帶紅框標注的備注︰
“編號bez109”
我盯著那兩個“觀察人編號”看了很久,莊毅見狀,咧嘴一笑︰
“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你在被盯了——不過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不是只有我在看你了。”
他說完,轉身離開,鞋底在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回音,像水滴滴進廢鐵桶的聲音,一下、一下,把人心敲得發空。
第二天,我去了老位置——後勤資料室角落的廢紙復寫倉。
這地方藏著一些未正式封存的編號評估單,是內部資料員懶得回傳檔案倉而臨時堆放的地方。靠一根斷掉的冷氣管掩蓋,沒人願意進來,因它濕、霉、發霉。
我手腳熟練地翻出“z109”的人員登記表。
——林昭,職位︰技術分析支持崗,系統編碼維護層級二,歸屬︰廠數據工程組。
這名字我听過。
不止一次。
“林昭”,是廠里系統後台“自主干預程序”背後的那批人之一。他們不直接管理工人,也不參與實際決策,但卻有權對“異常編號”進行“狀態再評估”,擁有“數據降級與調崗建議權”。
他們,是數字背後的鬼魂。
我不敢直接去接觸林昭。我知道那會死得更快。
但我可以做另一件事——制造“系統偏差回環”。
我開始在崗位表現上做出微小的不穩定行為——一次過度擦拭器具把金屬擦花,一次在垃圾歸類中把紙類和塑類混放,一次在打飯時多領了一份飯。
這些行為,在普通系統中極容易觸發“行為偏差提醒”。
但過了一天,兩天,三天……
系統沒有任何反應。
我的狀態欄依舊顯示“穩定”,連績效分都未受影響。
這是不合理的。
我在賭——林昭正在私下“觀察”我,而不是通過系統讀取。
這意味著,我可以繞過系統,與他對視。
那天夜班,我故意拖延送桶時間,晚到檢驗區整整四分鐘。那本該立刻被通報為“違規操作”,但卻無人過問。
我知道,他在看。
我在倉庫角落寫下一句話,貼在原來的編號記錄冊里︰
“z109,你在盯錯的人。”
第二天,那張紙不見了。
但筆記冊卻被放回了原位。
我笑了。
我們不打招呼、不對話、不交鋒,但我們已經開始對弈。
之後的幾天,廠里開始流傳一條小道消息︰
“有一個老實的編號者被列入名單,是莊毅弄錯了,廠系統準備撤銷他觀察期。”
听起來像笑話。
可我知道,那“老實人”——指的就是我。
系統確實盯錯了人,但真正的錯,不是懷疑我,而是——沒控制住我。
我不是危險分子,但我有一件事,是他們永遠無法接受的︰
我會“看”。
我會記。
我不會閉上眼。
臨近月底,阿妹偷偷告訴我一件事。
“我幫你查了林昭的編號。”
我抬頭。
“他不是系統調進來的技術員。”
“他是從晨豐調過來的。”
我心頭一緊。
晨風。
那是老六、董姐、小翠死去的廠。
她頓了頓,說︰“他可能早就盯著你了。”
“不是因為你行為異常,而是因為——你曾經,是他們系統里最大的‘漏洞’。”
“一個活著逃出晨豐的編號者。”
我瞬間明白了。
他們不是“盯錯了人”。
他們只是,怕這個人被看見。
那晚,我一個人走到老趙原來的工位前。
風從廠門口穿過,吹動了那張編號表的邊緣,我把它輕輕壓下,在空白處寫下一行︰
“他們不是盯錯的人。是這個制度,從不敢面對誰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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