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瘋回來了。
夜已經很深了,他推門而入,身上帶著一股街頭油膩食物的味道。他手里拎著兩個塑料袋,袋子下沿已經被油浸透,滴滴答答地在門口落下一串小油跡。袋子里是幾份街頭小攤的盒飯,廉價的鋁箔紙包裝邊角已經皺巴巴的,透著一股酸咸味。
他把袋子放在桌上,又看了看角落里蜷縮著的阿寶,才轉頭看我,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哥,吃點吧?”他的聲音有點沙啞,像是抽了一整晚的煙,或者——壓了一整晚的心事。
我沒說話,只是擺了擺手。
屋里沉默得像一口封死的棺材。空氣中彌漫著幾股說不清的味道——藥味、潮濕的霉味、還有油煙和焦糊混雜在一起的那種苦澀,像是長期壓抑著的憤怒和恐懼,正在悄無聲息地腐蝕這片空間。
老六靠在門邊,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煙灰落了滿地,卻沒有人清掃。煙霧繚繞著他的臉,讓他像一尊寂寞的雕像。他的眼神早已被這些年打磨得像石頭,冷靜、鈍重、毫無溫度。
莊婧坐在窗台邊,抱著膝蓋,頭靠著窗,窗外的燈光在她臉上一閃一閃地投著影子。她一言不發,卻分明能感覺到她身體的微顫,不知道是冷,還是怕。
阿寶縮在角落的破舊大衣里,像一個被丟棄的布娃娃。他睡得很沉,但臉上卻沒有任何平靜的樣子——眉頭緊蹙,嘴里偶爾會喃喃幾句听不清的夢話,仿佛在夢里也沒逃出這場漩渦。
我坐在桌前,耳朵還嗡嗡作響,腦子里回蕩著昨晚阿寶喃喃自語時的那句話︰
“哥,我啥都听你的……”
听話。
這兩個字在我腦子里反復回蕩,如同一記無形的鐵錘,敲得我心煩意亂。
可在這個江湖上,听話的人,往往死得最快。
快到午夜的時候,我把小瘋和老六叫出去放風。倉庫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和莊婧。
她還是坐在窗台上,膝蓋抱得更緊了些,像是怕自己散架。外頭風吹得鐵皮窗 作響,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終于開口,聲音低得像是要碎掉︰
“你打算怎麼辦?”
我沉默了一會兒,回答只有一個字︰“等。”
“等什麼?”她像是被我的冷靜惹急了。
“等他們犯錯。”我說,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莊婧咬了咬嘴唇,呼吸忽然變得急促︰“可萬一,是我們先錯了呢?”
我轉頭看她,眼神冷靜到幾乎沒有溫度︰“那就認。”
她低下頭,像是被我的話刺了一下,一動不動。空氣里,似乎能听見她心跳崩碎的聲音。
凌晨兩點。
倉庫外忽然傳來一陣 的聲音,不像老鼠,也不像風。是鞋底蹭著地面的細微摩擦聲,有節奏地靠近。
我立刻起身,悄聲拉開鐵門,貓著身子走出去。
月光黯淡,天像是一整塊濕漉漉的黑布壓下來。可在倉庫外牆的水泥面上,我看清了那幾個剛噴上的字︰
——“陸貳叛徒”。
黑漆漆的噴漆,還在往下滴著墨汁,像是剛割開的血口。墨黑色的字,在蒼白的牆面上,像刀子一樣,一刀刀刻在我眼里。
陸貳。
那是我早年混圈子時的代號,知道這個名字的人,不會超過十個。
都是“圈里人”。
腳步聲從後面追了上來。
莊婧也看到了那四個字。她怔了一秒,忽然沖過去,像瘋了一樣撕扯牆皮。她的指甲劃在粗糙的水泥牆上,一道道血痕迅速浮現,但她像是感覺不到痛,繼續撕,繼續吼。
“你不是叛徒!”她紅著眼楮,嘶啞著嗓子,“他們怕你贏了,才要毀你!”
我走過去,按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已經血肉模糊,鮮血順著指縫往下滴。我低聲說了一句︰“別撕了。”
她轉頭看我,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們不該是這個下場的,淨空……你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
我沒回答她,只輕輕拉她回屋。背後,那幾個字依舊像幽靈一樣釘在牆上,盯著我,不說話,卻仿佛在嘲笑。
第二天一早,小瘋帶回一個消息。他從外面沖進倉庫,臉色鐵青,手里舉著手機。
“哥,有人在圈子群里匿名發了條消息。”
我接過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條群公告︰
【陸貳已經賣了名單,換了警方保護。兄弟們自己看著辦。】
下面還配了一張照片。
照片是我站在某個街口,旁邊有個穿警服的人,像是在交談,雖然畫面模糊,但已經足夠挑起懷疑。
我冷笑了一聲,把手機丟回桌上,火星從煙頭上崩出來,像是我的情緒,也終于炸裂了。
小瘋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桌上︰“干脆干一票大的吧?鉤哥那幫人,不是早晚都得動手麼?索性咱們先動!”
老六站在一旁,神色凝重︰“沒那麼簡單。”
他話音剛落,莊婧已經拿過手機,把照片一點點放大,然後忽然開口︰“這照片,是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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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走過去。
她指著照片背景里的一個廣告牌︰“你還記得這塊廣告牌麼?半年前被台風刮了,現在那里已經是棟新樓了。”
她繼續說︰“這張照片至少半年前就拍了。他們早就布局好了,等的就是一個能釘你上恥辱柱的時機。”
我站在那里,一時無言。
莊婧看著我,眼神堅決︰“從你進這個圈子起,就已經有人打算把你當替罪羊。他們怕你,怕你不按牌理出牌,怕你不听話。”
我點了點頭,卻笑得冷︰“他們怕的,不是我這個人,是我手里可能翻的那張牌。”
那天晚上,我在筆記本上寫下幾句話︰
“兄弟,是拿來死在一起的。
可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只活在他們的影子里。
江湖里,沒有信。
只有輸贏。”
寫完,我合上筆記本,靜靜坐著。
角落里,阿寶醒了。
他靠著牆,眼神空洞,像是靈魂被掏空的人,看著我,低聲問︰“哥……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我走過去,蹲下身,拍拍他肩膀︰“沒有。”
他咧嘴笑了笑,笑容苦澀得像一塊摻著灰的糖︰“那我以後,啥都不問,啥都不想……就跟著你。”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
可我心里,一陣鈍痛。跟著我?我自己都不知道這條路通往哪。
是光明,還是深淵。
夜里,天終于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落在倉庫的鐵皮屋頂上,像一面被人反復敲打的戰鼓。
我坐在窗邊,點著一根煙,一根接著一根。煙霧盤旋在天花板下,如同死去兄弟們的魂靈,一圈一圈,不肯散去。
莊婧走過來,手里拿著一件舊外套,遞給我︰“別著涼。”
我接過外套,披在肩上。她沒再說話,就那樣坐在我身邊,一起看著雨幕里空蕩蕩的城市。
這一刻,雨聲像是一種咒語,把人從現實中剝離。
午夜,我翻開筆記本,再次落筆︰
“今晚的雨很冷,
像是打在一座早該倒塌的孤島上。
島上沒有樹,沒有船,只有我。
還有一些早已不再跳動的影子。”
“如果信仰可以被背叛,那我還能相信什麼?”
“我不知道。也許,只有自己。”
我合上筆記本,把煙頭按滅。
窗外,雨越下越大。
而我心里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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