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天灰得像沒人打理的舊鍋底,冷不丁地飄著一層薄霧,像街頭那些年久失修的監控頭,眼睜睜看著混亂,卻什麼也改變不了。
我剛從倉庫後場繞回來,褲腳還沾著濕草的露水,手里拎著一包油條和豆漿,塑料袋在手里輕輕晃蕩,發出微弱的 聲。我才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咬第一口油條,一通電話打進來。
是老六。他語氣不緊不慢,聲音低啞得像打磨過的鐵片,卻讓我心里“咯 ”一下,像有人在耳後輕輕扣了一塊冰。
“阿寶進局子了。”
我愣住了,幾秒鐘沒出聲,腦子里瞬間炸開一團空白。
“怎麼回事?”我聲音發冷,像一把剛從水里撈出來的刀。
“凌晨兩點,城西‘廢街’有人打架,警察圍場的時候他在現場,說是‘協助調查’,現在還沒放出來。”
“他去廢街干什麼?”我站起身,動作太快,椅子在地板上發出尖銳刺耳的一聲摩擦。
“說是去找人拿點東西。”老六答得干脆,卻帶著一點隱約的不耐。
“拿什麼?”
“他說是早年落下的一筆錢,具體誰給的、什麼場合,他也含糊。”
我沉默幾秒,眼看著手里的早餐,突然沒了胃口,直接把油條豆漿丟進垃圾桶,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
“我親自去趟派出所。”
大橋派出所,七點四十。
我穿著一件灰色外套,扣得整整齊齊,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像一個早起散步的上班族。站在接待台前等了十分鐘,空氣里彌漫著早晨的消毒水味和剛擦過地的清冷。
一個面熟的聯絡員朝我走過來,瞥了我一眼,忽然認出我來。
“哎,是你啊,淨空。”他壓低聲音,神色復雜地笑了笑。
我點頭,臉上帶著幾分客氣的笑,語氣卻不含溫度︰“昨晚,有個叫‘阿寶’的小子,被你們帶進來了。我想確認一下情況。”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琢磨該說多少,猶豫了兩秒,才把我引到側門一側。
“他說是現場人之一,但我們沒查到他打架,也沒錄下動作……但你知道的,我們現在對‘圈子里的人’都得留神。”
我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多問,低聲道︰“我能見他一面嗎?”
他遲疑了一下,最後點了點頭︰“行,跟我來。”
小審訊間的門一打開,一股潮濕又嗆鼻的味道撲面而來,混著消毒水的苦味,像是故意設計出來讓人心慌的氣氛。
阿寶坐在鐵桌對面,穿著昨天那件灰色t恤,頭發亂成一團,雙眼通紅,布滿血絲。他看見我進門,整個人像是松了一口氣,眼圈瞬間泛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哥……”他聲音哽咽,剛要起身,我一抬手制止了他。
我沒叫他,走過去坐下,目光冷靜,聲音平穩,卻藏著一股壓抑著的怒火。
“誰帶你過去的?”
“沒有人,是我自己走的。”他低下頭,嗓音低得像蚊子在哭。
“你自己去廢街?你知道那里多少眼楮盯著我們?”
“我接了個電話,說有人要還我一筆‘早年的錢’……哥,那人把以前的事說得太清楚了,我一時沒忍住……”
我深吸一口氣,打斷他︰“以後這種事,先問我。”
他點頭如搗蒜︰“對,對不起,是我蠢了。”
然後,他又低聲說︰“哥,對不起,我沒忍住……警察問了你。”
我一愣。
“問了什麼?”
“問你是不是‘倉庫線’的實際掌控人,問你和鉤哥有沒有合作……我,我什麼都沒說。我說你是個干苦力的,是我們拖你下水的。”
我眉頭皺緊,這種說法表面上是在“護我”,但在警方眼里,卻像是套話。听起來沒問題,卻正好能引出更多疑點,反而是陷我于不義的“空地帶”。
“你知不知道,你這一句話,可能比實話還危險?”
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眼淚快掉下來,嘴唇一抖一抖地說︰“我真的沒想害你,哥……”
我站起身,沉聲道︰“好好待著,我去想辦法讓你出去。”
他想站起來追我,我卻沒回頭,徑直走了出去。
臨出門前,我跟聯絡員說︰“他沒事,只是誤會,早點放他。”
聯絡員嘆了口氣︰“他嘴不硬,但還沒咬人。”
我轉身盯著他︰“你確定?”
他攤開手,聳聳肩︰“現在這圈子,誰是自己人,誰是給人放風的,真說不好。”
我沒再說話,轉身離開,鞋底踩在走廊地磚上,發出一點點沉悶的回響。
回到倉庫,老六靠在門口,身上還帶著煙味,手里夾著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煙,像是一直等著我回來。
“人放出來了?”
我點頭︰“嗯。”
“他說了你?”
我沉默了一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老六吐了口煙,眼神冷下來︰“你不能再這麼護著他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我轉頭看著他︰“你什麼意思?”
“不是他變了,是他心軟。太軟了。”老六把煙按進鐵桶,“圈子走到現在,軟的人是第一個被啃掉的。”
“他沒出賣我。”
“但他暴露了你。”老六語氣不重,但句句如針,“他說的每個字,都會被記錄、被解析、被利用。他不明白那是什麼場,他不懂留白才是保護。他不是不忠,他是不夠懂江湖。”
我沉默半晌,語氣低沉︰“你信我嗎?”
老六看著我,片刻沒說話,眼里翻滾著復雜的情緒。
“我信你,是江湖上少有的還想干淨的人。”他說,“但你記住,越干淨的東西,泡在髒水里越容易爛。”
我沒回話,輕輕點頭,轉身上了樓。
當晚十點,阿寶回了倉庫。他一進門,什麼都沒說,撲通一聲跪下,朝我磕了三個頭,砰砰砰,腦袋磕得響。
“哥,我是真的沒想坑你……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沒扶他,只是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不再屬于棋盤的棋子。
我嘆了口氣︰“圈子不會怪你嘴軟,但命不能軟。”
他抬起頭,眼淚汪汪︰“你是不是不信我了?”
我蹲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不是信不信的問題,是該怎麼走的問題。”
夜深人靜,我獨自在房間,翻開那個筆記本。窗外狗吠斷斷續續,像是在夜色里找不到歸途的回音。
我寫下︰
兄弟這兩個字,有時候比仇還難斷。
他沒害我,但他的軟,讓我差點被人抓住漏洞;
他還願意磕頭,可我已經不敢托命。
老六說得對,軟是先病。
我沒變心,但我不能再拖著誰。
江湖不是養義氣的溫床,
是看你能不能咬斷那一口“舍不得”的肉。
有些人,終究只能陪你走一段。
他們不是敵人,也不再是自己人。
就像月光下的影子,再長,也抵不過天亮時的光。
窗外的風輕輕拂過,像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告別什麼。
而我知道,真正難的,不是放人走,而是讓自己別回頭。
喜歡凡心入局請大家收藏︰()凡心入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