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快兩點,倉庫外圍的風吹得鐵門呼啦啦響個不停,像是有無數看不見的手在拍打,在召喚,在質問。屋檐下的水珠滴落在鐵皮桶上,節奏無章,卻像心跳,嘈雜又逼人。我靠在樓梯口的牆邊,肩頭的風衣被吹得貼緊身體,像一張冷冷的皮,提醒我今晚不會太平。
手機屏幕還亮著,是老六剛剛發來的消息︰
“黑狗死前留了點東西。你得親自拿。”
短短一句話,後面跟著一串座標,北郊方向,標注的是一座已經廢棄多年的紅磚車站。那地方我有印象,十年前還曾經是貨車臨時卸貨的節點,後來因鐵路改線被荒廢,如今只剩一堆斷裂的鐵軌和塌了一半的候車室。四周無人煙,倒是挺適合交代秘密。
我盯著那串字符看了很久,眼神在屏幕上停頓的時間,比我自己預期得要長。
老六不輕易開口讓人“親自”,這意味著那樣東西不是一份可轉述的情報,也不是一件可以托人取回的死物。它帶著分量,帶著血,甚至可能帶著一個局,等著我親自進去踩。
我收起手機,披上風衣,風衣的下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仿佛風聲里也听得見鬼魂的咳嗽。
走向二樓的小辦公室前,我腳步微頓了一下。我知道她還在——莊婧今晚說是來拿幾份清單做項目材料,順帶聊些實事。我原以為她和往常一樣,說幾句話便走,沒想到坐進辦公室後卻遲遲未動。
我推門而入時,燈光柔和,她正靠在窗邊的舊沙發上,懷里抱著一個熱水袋,整個人窩得像只靜靜伏著的貓。
“你還不走嗎?”我開口。
她回頭看了我一眼,眼角有些紅,可能是困了,也可能是昨夜未眠留下的痕跡。
“風太大了,司機還在路上。”她輕聲說,“我順便在這邊復習一下。”
“復習?”我隨手掃了一眼她面前攤開的厚書,“刑事審訊理論?你現在不是準備轉心理專業?”
她點頭,卻沒有笑意︰“心理學只是個切口。我越來越想知道,人在那種極端環境下,到底怎麼才能保持清醒。你說我奇怪也好,我只是……想多看一點真相。”
我沒接她的話,只走向文件櫃,翻找著今晚的那份文檔,順手拿了一只電筒。
她察覺到什麼,眼神頓了頓︰“你要出門?”
我點頭︰“去拿一樣東西,很快回來。”
“現在?”她皺了眉,“老六讓你去的?”
我沒回答她,只是將手電放進風衣里,視線準備從她身上移開,卻被她下一句話釘住了腳步。
“你真的……就打算這樣走到底嗎?”
我停住,站在門邊,沒有回頭。
“我不是喜歡走這條路。”我緩緩說道,“但我已經知道,有些賬你不主動結清,它就會一直在你背後追你。早晚要還。”
她靠在窗邊,抱緊了懷里的熱水袋,輕聲問︰“那如果這一趟……你走不回來呢?”
我回頭,朝她淡淡一笑︰“放心,我沒那麼容易死。”
“你知道最蠢的人是誰嗎?”她忽然低聲問道。
“誰?”
“知道前方是坑,還要硬跳進去的人。”
我頓了頓,注視著她的眼楮,語氣有些冷,也有點苦澀︰“有時候不是想跳,是後頭真的沒路了。你總不能一輩子站在原地等填坑的人來救你。”
她沒有說話,只是手指一點點撫著書頁邊緣,那力道幾乎要把紙劃破。我看得出她想勸,卻終究沒有再多言。
我轉身離開時,她沒有追出來。她就站在那間小辦公室的窗前,燈光落在她臉上,投出一道細細的陰影。那影子隨風輕顫,像她心頭那句沒說出口的話,始終懸在那里。
凌晨三點,北郊廢棄的紅磚車站。
風更冷了,鐵軌上的露水像凝固的刀尖,在手電光下泛著微藍的光。遠處傳來一陣陣狗吠,不知是哪家的流浪狗,在這樣無人之境里守著死去的骨頭。
我一步步走到那片碎石堆滿的車站邊界,紅磚牆已經脫落,鐵皮門在風中歪歪斜斜掛著,像被誰打了一記悶拳。
我抬腳踢開那扇門,門“ 當”一聲撞在牆上,鐵皮幾乎脫落。
屋內一片死寂。手電光掃過地面,浮塵在空氣中翻飛,像無數老舊回憶被逼迫顯形。
我沿著地面老六發來的座標點,摸索到一只鐵皮油桶,桶邊還綁著舊電纜和一條燒焦的尼龍繩。我彎腰打開桶蓋,里面躺著一個黑色u盤,用防水袋嚴密包裹,外面貼著一張便利貼。
便利貼上,用力寫著一行字︰
“不是你,就是他,終得一死。”
我看著那字跡,像黑狗那種寫法——筆壓很重,字跡發飄,是在緊張或負傷時寫的。
我沒有猶豫,收好u盤,原路返回。
倉庫樓頂雜物間,夜色還未散去,我獨自坐在那台老掉牙的台式電腦前,手腳凍得微麻。電腦啟動的聲音像是老牛喘氣,半分鐘後才勉強亮起屏幕。我插入u盤,老六提前發來的解壓密碼是“dog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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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入後,一個唯一的音頻文件彈出。
我戴上耳機,點擊播放。
“……你要我咬誰我就咬誰,但你得保證,警察那邊別太上心……”
“可以,不過得你先出點力。”
“你說。”
“大柱太硬了,淨空太亮了。現在他們在擋我財路。”
前半段,是黑狗的聲音。他的語調一如既往,帶著點混不吝的痞氣;後半段,卻是另一個聲音,一個我暫時還認不出的低沉男音,尾音極短,像受過訓練的人。
我摘下耳機,臉色沉了幾分。
這是證據——確鑿的交易音頻,也可能是一張預備好的陷阱。
我立刻明白一件事︰黑狗不是“失控死的”,他是“被控制死的”。他手里有料,也許一早就想自保,也許只是想給自己留條退路,可惜他低估了局面,更低估了那個人的決心。
電話響,是老六。
“東西找到了?”
“找到了。”
“內容?”
“足夠埋人。”
“你準備怎麼做?”
我看著窗外的黑,雨已經停了,但霧氣依舊,像是一層從未散去的陰謀。
“等它自己炸。”我冷靜地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低聲問︰“你瘋了?”
“我不能現在動。”我輕聲道,“我出這張牌,就得確定誰最怕它。”
“你已經……學會下套了。”老六聲音復雜。
我輕輕笑了︰“這不是你們教的嗎?”
幾個小時後,天微亮。
我剛推開雜物室的門,便看到倉庫門口那抹熟悉的身影——莊婧披著件厚外套,手里拎著昨晚沒帶走的文件,站在清晨的冷風里,像等了整整一夜。
“你一夜沒睡?”我問。
她輕輕搖頭︰“你也沒睡。”
她將文件遞給我,然後沉默了片刻,輕聲問︰“昨天晚上的事,是不是……不能告訴別人?”
我看著她,沒有回答。
她低聲道︰“我能看出來,你現在比以前狠了。”
我淡淡一笑︰“狠,是因為我想活下去。”
她輕輕咬了咬唇,聲音更低︰“可有些活法,不一定真是活。”
那一瞬間,她眼里有光,卻藏著憂慮,像一盞快要熄滅的燈火,強撐著不讓風吹滅。
我沒有多說,只是點了點頭。
她離開後,我獨自坐回桌前,翻開筆記本,寫下︰
【第五年 初夏】
黑狗留下的,不是證據,是火種。
我不怕火,
我怕沒有火讓我燒出一條出口。
鉤哥以為我是替身,是障礙,是擋財路的破石頭。
可我還活著,
就不會讓他輕松過去。
她還沒說她忘了我,
那我也不能讓她看到,
我已經變成她不認識的樣子。
這世界上的債,最難還的,
是你欠自己的那一筆。
我寫到最後一行時,窗外的第一縷晨光正好穿過雲層,打在那一頁紙上。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紙上落下一道金色的痕,像光在告訴我,天雖然還沒亮,但已經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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