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家無名的私房菜館,連個像樣的招牌都沒掛,門前歪歪斜斜擺著兩盆綠蘿,枝蔓瘋長得像失控的藤網,幾乎要把狹窄的門口全數遮住。葉片沾著灰,風一吹便沙沙作響,像低聲警告著不速之客。
我被送到時,天色剛過正午。陽光毒辣,曬得後背那道還未結痂的傷口火辣辣作疼,像是有千萬根細針扎進骨肉。
司機是大柱那邊的人,一副無喜無悲的模樣,把車停在門口,轉頭朝我冷冷地丟下一句︰“哥在里面等你。”
我點點頭,推開那扇被綠蘿半掩著的老舊木門,一步步走了進去。
菜館里沒開燈,只有窗欞間漏下來的光,將灰塵照得一根根發亮,空氣里彌漫著油煙、陳醋和老酒混合的氣味,混濁得令人胸口發悶。一樓空無一人,桌椅整齊卻蒙著一層微不可察的油污,像是早就為某種局面做好了準備。
我跟著一個馬仔沿著吱呀作響的木梯拾級而上。每一步踩在舊木上,都發出悶啞的聲響,像在為某種告別提前奏響喪鐘。
推開二樓那扇半掩的門,一股濃重的油膩香氣撲面而來——那是反復炸過的陳年老油混著花椒八角的味道,熟悉得發苦,像是某些年頭里聞過太多次的送別場景。
鉤哥坐在主位。
白襯衫,黑馬甲,頭發一絲不亂,手上戴著一塊舊勞力士,茶盞旁煙霧繚繞。他微笑著,眼角細紋藏著深意,像極了那些電視劇里總笑著送人上路的老狐狸。
“大柱那傻子,還真舍不得你啊。”他朝我招了招手,聲音里透著種不容拒絕的溫和,“來,小空,過來坐。”
我走過去,坐在他身側的位置。
旁邊還坐著兩個人——一個是他貼身的馬仔,外號“刀尾”,刀疤橫在左眉,臉色冷硬;另一個我沒見過,戴著金邊眼鏡,穿得一板一眼,像個大學講師,嘴角卻帶著說不清的涼薄。
鉤哥抽出一支煙,遞到我面前︰“別緊張,又不是鴻門宴。”
我接過煙,卻沒點燃,只輕聲說道︰“哥想見我,我就來了。”
他笑了笑,叩了叩桌面。眼鏡男隨即遞上一個牛皮文件袋,放在桌上推了過來。
“听說,前些天廢工地那檔子事兒,你躲過了一撥人?”鉤哥開口,語氣輕描淡寫。
我點頭︰“運氣好。”
“不是運氣,是命硬。”他笑著拍拍那文件袋,“但小空啊,我們這行,命硬的人,往往活得更短。”
我沒吭聲,只看著他把文件袋打開,從里面取出一張a4紙,慢條斯理地攤開在我面前。
紙上,印著四個熟悉的名字︰
【淨空、黃彪、小唐、阿寶】
字跡工整,黑白分明,仿佛無聲地宣判著什麼。
“這些人,”鉤哥點著名單,聲音溫柔,“最近都不太安分。尤其是你——動靜大了,眼楮也多了。”
他微微一笑,叼起煙︰“火起來是好事,可火得太快,就容易把自己燒成灰。”
我輕聲問︰“哥想讓我收拾他們?”
“不。”他搖頭,嘴角勾著若有若無的弧度,“我想讓你——自己選。”
我心里陡然一沉。
鉤哥走到窗邊,背著光,煙霧繚繞中,他的輪廓顯得模糊又森冷。
“四個里,選一個。”他說,“選出來一個,頂事。剩下的,咱們不動。”
我的手微微蜷緊在膝上。
這不是簡單的買賣,這是讓我親手把一個兄弟推出去,用他的命,換我自己的命。
空氣仿佛被猛地抽空,四周只剩下心跳聲,一下下砸在耳膜上,悶得發疼。
我低頭,慢慢把那張名單折了又折,每一道折痕都像是壓在心頭的刀。
鉤哥在對面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眼中沒有怒氣,只有掩飾不住的期待,仿佛在欣賞一場注定要發生的背叛。
“我知道你心里在罵我。”他說,“可你也清楚,咱們這條道上,早沒了什麼義氣可講。活著才是王道。”
我把那張紙沿著折痕一條條撕碎,把四個名字揉成紙團,丟進桌上的煙灰缸里。
“我能不能不選?”我聲音有些啞。
“不選?”鉤哥輕聲笑了,像在說個笑話,“那就大家一起死。”
我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給我三天時間,哥。”
“三天。”他伸出三根指頭,“你聰明,別讓我失望。”
下樓的時候,陽光猝然刺眼。整座城市都仿佛被曬得發白,白得像一塊還未下刀的尸布。
我沒有戴墨鏡,任由刺目的陽光割著眼楮,像鈍刀刮著未愈的傷口。
回到倉庫,門口蹲著抽煙的老六立刻站了起來,眼里藏著試探。
“談得怎麼樣?”他問。
我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沾著血腥氣的牙齒︰“不談也不行。”
老六皺了皺眉,聲音壓低了幾分︰“要命嗎?”
我扯著嘴角︰“暫時不,可會要別人的命。”
他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嘴角扯出一個苦笑︰“他們真敢讓你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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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點頭,“選一個,換咱們所有人的命。”
他深吸一口煙,半晌才擠出一句︰“哥,活著才能講兄弟情,可是……這活法,比死還髒。”
我沒接話,只推開倉庫的門,一腳踏進徹底的黑暗里。
天光被門扉擋住,倉庫里只剩下呼吸聲,沉悶而壓抑。
我在桌上摸到那本黑皮日記,撕下一頁,寫下︰
【初春,名單之日】
江湖路窄,朋友是路,兄弟是命。
有人遞刀,讓我親手選一個兄弟送上斷頭台。
這不是打不打的問題,是殺不殺的問題。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學會殺兄成道。
如果這是生存的代價,那麼從今晚起,我將不再是自己。
那一夜,我沒睡。
我靠在倉庫門邊,眯著眼,看著屋里的人一個個陷入夢鄉。
阿寶蜷在一角,嘴里還在嘟囔︰“哥,我以後真听你的……”
老鼠抱著一床舊棉被,蜷縮成一團,呼吸均勻,像只睡熟的小獸。
老六仰坐在靠椅里,雙手交疊在胸前,臉上沒什麼表情,卻像一塊沉默的墓碑。
我輕聲喃喃自語︰
“不是他們的問題,是我的命太髒,配不上干淨的兄弟。”
風從倉庫破損的窗縫里鑽進來,帶著外頭春末微腐的氣味。夜色像是淌進骨髓的毒液,一寸寸冷了血肉,也冷了心。
三天時間。
三天後,要麼我交出一個兄弟,要麼——我們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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