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啟的轎子慢悠悠隱沒在煙塵中,送行的人群轟然散去,膠皮雕塑了,站在原地巋然不動。
曹少也留在了送行現場,被幾個從江西遠道而來想要從李尚嘴里分杯羹的巨賈大商逮住不放。這伙老表來意是要分李尚一杯羹,不甘心做李尚手下二級代理,故繞過他特來請求取得香煙的江西省總代。因為欽差團的到來屢次求見曹少而不得,所以今天干脆現場堵人。
讓李尚獨家代理香煙這個超級暢銷商品並非最佳選擇,曹少也早早存了這份心思。但今時不同往日了,人家可是與梁山生死與共,一道從鬼門關闖過來的,屬于生死弟兄了。面對江西客商開出的極優渥條件,曹少稍有動心,乃使個拖刀計︰“你們的誠意我知道了,茲事體大,容我三思後行。如果有後續發展,我們還要進一步考察你們的資金實力。”雲雲。
打發掉蒼蠅們,曹少發現膠皮兀自孤零零站在那兒。剛才談生意談了有個把小時,這麼長時間這女人一動不動犯了啥魔咒。“膠皮,想什麼這麼入神?”
“有煙嗎?”
曹少把煙點上遞給膠皮。第一口只在嘴里過一過,第二口吸進喉嚨轉到鼻子里噴出,活脫脫老煙槍的表現。第三口現出原形,深入嬌嫩的肺里,嗆了個哭天搶地眼淚花亂飛。膠皮把香煙踩進土里碾碎,“我們活下來了!”
“活下來了。”
“你們之前勸我的話是對的。”
“之前什麼話啊?”
“菩薩心腸成不了事,大到國事小到家事。瘟疫事發時投票,換現在,我想我會投贊成票。”
“現在想想後怕。當初我要是心一軟,加上你加上鉗工我們三人投反對票棄權票的話。哼哼,還能有今天的梁山司嗎?”曹少拍拍袍擺上的灰揚長而去。
回到家中已是凌晨一點鐘,見老婆半躺在床上抱著個筆記本在看視頻。鉗工心說今天刮的什麼歪風邪氣,怎麼違反規定把電腦搬來家里了。听見電腦里嘰嘰喳喳‘寶二爺、妹妹’個不停和熟悉的配樂,知道膠皮是在看87版《紅樓夢》,便饒有興趣坐床沿上陪著一起看。這一集播的是寶玉摔寶玉,正要感嘆賈寶玉愛林妹妹至深,卻听老婆哇哇叫道︰“一多你看,林黛玉和紫鵑穿的這身夏天的衣服褲子多好看!你看,款式簡潔大方,料子肯定是絲綢的,這自然的垂感,嘖嘖…”
“嗯嗯,好看。”
鉗工心說林黛玉和紫鵑身材好,自然穿啥都好看。慢!還別說,這身確實不錯。“倒回去再看看。”“嘖嘖,這款式這材質確實好看嗦!”
這回,鉗工稱贊林妹妹那身好看,那就是真的好看了,絕非迫于淫威的口是心非。
“親愛的,幫我個忙,用你的制圖專長把這身衣服繪圖打樣。”
在白紙上打好格子經緯,對著顯示屏一幀幀畫面反復比照著繪制圖樣,在膠皮的批評與糾正中反復修改,其中不免也夾雜幾句鉗工的據理力爭。一個多小時後,令膠皮比較滿意的明款夏衣褲版型制圖終告完成。鉗工打著哈欠道︰“真是活見久了。我們明明身處明朝,居然生活中看不到,還得從年代設定在明朝的現代制作的電視劇里為一套明朝的夏款服裝叫好。現代考古成就為我古代所用,這這這”
並無共鳴,轉頭一看,見老婆眼珠子朝天在盤算著什麼,又听她喃喃在說︰“我自己搞一身藕荷色的。谷子皮膚白,給她做一套雪青色。水紅色也好看,月白色也不錯呢…”
第二天,膠皮神秘兮兮招呼谷子,“谷子你來,過來。”
膠皮‘啪’一下拍空格鍵把畫面定住,“怎麼樣?你我每人做兩套。我麼,一套水紅一套藕荷色。你喜歡什麼顏色?”
谷子開心得拍手跳,“我就要林妹妹身上的雪青色。”
“再挑一個顏色。月白色怎麼樣?”
“嗯嗯,多謝穆姐姐。”
“開心不?”見谷子這麼開心,膠皮歡喜地摟住她腰,“我們姐倆都美美噠!”
“怎麼回事?為夫我一踏入家門便听有偷油的老鼠吱吱叫個不停,美得不要不要的。”
“嘻嘻,穆姐姐為慶賀皇恩浩蕩,照著電腦里頭林妹妹身上的行頭要做兩身新衣裳,他還要給我做兩套小交領的夏衣褲呢。”
小女人就愛臭美,給做兩套夏衣就美成啥樣了。“哪個林妹妹,是林黛玉林妹妹嗎。”
“嗯,就是叫黛玉的。”
“那就對了。你穆姐姐哪來這麼好心,是為夫我讓她給你做兩身新衣服的。如何謝我哩。”曹少戳了戳自己臉頰。
谷子絲毫不曾懷疑此話真假,興奮地像個小女孩。不,她才二十出頭,距離小女孩並不遙遠。爬到曹少背上,在他臉上刷了個短促而有力的唇印。
看谷子為做兩件新衣服高興得有些失態,曹少不免心有愧疚,做兩件衣服能花幾個錢,自己怎麼就從來沒想到要給谷子添置新衣呢。真是不應該哦!
做傳統衣服還得找裁縫師傅,還得是老把式。論裁衣,施州獨一檔的仍是羋師傅。話說他曾人往高處走,移民大城市去了,結果混不下去,此時又回來施州繼續老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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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袂飄飄?你要做的明明是窄袖口何來飄飄?一剪羋越听越糊涂了,“穆部長,咱能不能好好說話。”
再听了一番連篇累牘的敘述和解釋,對照著規整如機械般的圖樣,一剪羋終于弄明白了,所謂衣袂飄飄並非指袖子下擺,實則要的是褲管稍稍肥大些,夏季麼,褲管貼著肉肯定不舒服。至于襟上的衣帶子要能扎成蝴蝶結狀這個不難,只要長短合適就好。要有自然垂感就更容易了,用質地密些的上乘素綢料子就能出效果。只是…
一剪羋覺得不能把穆部長單純當成女客,人家是首領,是官家,自己這會兒說話隱晦,等裁衣完成可要闖下大禍。羋師傅于是直言︰要做的衣款屬漢地大戶人家內宅所穿交領小衣,用綢料定能出來‘衣袂飄飄’和‘自然垂感’的效果,但也定會露點,所以還要貼身穿抹胸襯里。而听客人意思是要穿著出門的,故建議夾襯薄紗,如此不妨礙透氣還能防止露點。至于指要的那四色可就難了,施州比不得漢地大城,水紅還好找,月白、雪青、藕荷三色要從武昌進貨須等待時日。
坐在蕩漾的轎子里容易犯困,上下起伏的節奏催眠作用強烈。暖轎里燒著香炭,有棉格子擋著,溫熱的香氣飄不到簾子外頭去。徐光啟眯了個盹醒來,覺轎子里暖洋洋,額頭上微微發了些汗,伸手掀開些許窗簾,讓外面的乍暖還寒的山風醒醒腦子。時晌午,正值春倦犯困最厲害的時候,騎馬護衛在轎子邊上的端木耷拉著的腦袋隨著馬身一顛一顛睡得正迷糊,難為他騎術精湛,騎馬睡覺居然沒跌下來。徐光啟將袖籠里的銀票取將出來,把玩著夾銀票的鐵制小夾子文件夾)暗自點頭︰小小一個夾子頗具奇思妙想的機巧,夾子柄可收可放,夾住後將柄放下,既不佔地方還能把銀票夾妥帖。
思緒回到正經事上,他懊惱自己當時舍不下面子輕易就答應下來將四萬兩銀票交魏忠賢買熊廷弼的命。此事如何辦就?想來想去並無合適中人,實在不行只得舍了這張老臉去找那閹人。但願柴子進所言 ‘平遼東者必熊飛白也’是真。咳咳,只要能靖邊遼東,莫說老臉,老命亦可棄,此去必拼死保下飛白!
“端木,端…”老徐欲向端木賜探探口風,心意未定覺得不妥,才把話收回,那邊端木賜迷迷糊糊中听徐光啟喊他名字如聞驚雷,立刻醒了,在馬上拱手應道︰“大人喚我。”
徐光啟擺擺手,“無事,見你瞌睡,恐你墜馬。”
端木賜笑道︰“承大人好意,小的不敢瞌睡了!”他舉袖沾掉脖子上的汗︰方才惡夢好生清晰,仿佛就在眼前。建奴入關,千萬漢人頭顱落地,只因遼東無良將。遼東無良將,遂讓袁崇煥豎子成名。梁山曹少要我力諫廠督留熊廷弼性命,說此人是建奴克星。此言也曾听廠督親口說過,承認熊蠻子能打仗會打仗,廣寧兵敗罪在王化貞,若王化貞這個蠢材不剛愎自用采用熊蠻子對策斷不致丟失廣寧。
端木賜,五歲拜于武當門下學藝,20歲出山,投大內做了侍衛。平日與魏忠賢交好魏此時未發跡),常借銀錢給魏忠賢用于交際巴結魏忠賢剛開始追求客巴巴時,花500兩請她赴豪華宴的錢一部分向端木所借)。等魏忠賢坐鎮東廠,隔天就將他調入,端木賜在東廠六年,到現在還是個番子,卻不是魏忠賢不念舊不報恩,摁住不提拔正是為了報恩。魏忠賢敬重端木賜為人耿直仗義,十分喜愛這個昔日好友,只道官場凶險,縱是自己風光一時,或不能安然一世。他要保住端木性命,只讓他逍遙自在走走肥差,卻不提拔他。端木深知此良苦用心,將來魏大樹倒了,仇敵要追究起來,還不至于對自己一個小小東廠番子痛下殺手。魏忠賢把端木賜視為心腹,常把朝中大事與之商量,所以端木賜清楚熊廷弼為什麼會被判決處死。廠督若不是氣熊蠻子拿他開心斷不會將他下獄熊廷弼托東林黨的朋友汪文言向魏忠賢買命,所托非人不說,又拿不出銀子來,這不是拿人開心麼!),其實熊蠻子之該死另有他故︰嘴巴太臭,得罪人太多。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喜歡他,就是他自己。踫上天啟沒他爺爺萬歷的大肚能容人,听說熊蠻子身為楚黨而與東林交好,怒他不講立場,于是朱筆打鉤批準他死。
端木把問題反復來斟酌︰各方面情報顯示梁山與楚系官員素無瓜葛,他們提出留熊廷弼一條命,並準他將功贖罪,難道真是心系遼東局勢?這里面難道真的沒有利益牽扯?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和目的?他打定主意,就事論事向廠督稟報,自己不做任何推測與結論。
北京,大內交泰殿。
我們的皇帝陛下終于露臉了。天啟帝朱由校傳世的正裝畫像在登基時所畫,宮廷畫師寫意有余,寫實功力差勁,畫像與本人相似度不高。這陣子羊肉吃多了,皇帝有些發胖,長出下巴肉來。而他正常面瘦時,相貌身材和武宗正德帝朱厚照畫像頗相似,此為宮中公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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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帝朱棣生母是蒙古人,永樂北伐打蒙古實際上和漢武帝伐匈奴類似,屬于親戚反目。一個娘舅揍外甥,一個外甥打娘舅。故明廷皇室自成祖以降帶蒙古人血統,你去看好了,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熾、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鎮、代宗朱祁鈺、憲宗朱見深、孝宗朱佑樘都是大胡子,個個須發濃密身板厚實。到了武宗朱厚照這個叛逆青年開始,歷屆皇帝身上蒙古人基因退化,表現在外貌特征上,大胡子消失,取而代之兩撇或濃或淡的髭,身材也苗條起來,皇室形象更加符合大眾審美。
明熹宗,不是,不能這麼喊,人家還沒薨呢,可不敢稱呼謚號。我們的天啟帝朱由校,面部白淨甚少須髯,雖無潘安貌也是個俏郎君。
“忠賢啊,將徐光啟所奏施州梁山司之司歌、司旗、司徽事一應照準。此事也新鮮,原本他家自個能做主的,到不了湖廣衙門更不必報朝廷。他初涉官場過分謹慎,前頭為軍旗吃過大虧。此事情有可原,你自不必申斥,批了便是。”
“主子爺,奴婢以為梁山土司糊涂昏聵。對此出格荒唐事,徐大人理應當場駁回不接。”
魏忠賢能獨享皇寵自有其獨到之處,比如不一昧迎合皇帝。他就覺得你梁山司領下皇恩,理應把大明羈縻制度把土官的權利義務讀懂吃透,不能再以海外宋人自居,不能再以化外之人不懂規矩為由做出格之事。你們不是憨憨傻子小孩子,憑什麼一定被原諒。他原本打算下文申斥的,見皇帝發話也只好作罷,但是自己的觀點非得亮明了不可。
“梁山此事無先例,徐光啟謹慎小心亦無不妥。”
天啟帝卻不以為然,梁山司把其軍旗、司旗、司徽、司歌托徐光啟向朝廷報備的目的在于表達忠義之心。他已然理解到,前宋海外基地異類文化指導下的梁山司有異于常人之處,諸如物化象征或者說標志物乃具寓意。
“來人,將旗、徽三件展于朕案上。”“忠賢,你來看,朕說與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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