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衛國的三輪車冒著青煙，在坑窪不平的山路上顛簸著遠去。
馮長生站在院門口的土坡上，直到三輪車消失在山坳的拐角，他才默默地收回目光。
李冬萍坐在廚房里，心里卻像是壓了塊石頭。
妹夫這一走，家里怕是又要不安生了。
果不其然，馮長生剛踏進院子，就看到馮老太太鬼鬼祟祟地從他們屋里鑽了出來，手里還捧著一個油紙包。
馮長生一眼就認出來了，馮老太太手里的油紙包就是張衛國拿來的雞蛋糕。
李冬萍怕孩子們饞嘴，也怕婆婆和小叔子搶，特意叮囑大丫二丫吃了幾塊後，就把剩下的包好，塞進了床頭的一個木櫃子里，還用幾件舊衣服蓋住了。
沒想到，這才多大一會兒工夫，就讓老太太給翻出來了。
馮老太太撞見馮長生的目光，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慌亂，但立刻又梗著脖子，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她把油紙包往懷里揣了揣，嘟囔道“我拿點東西怎麼了？這可是老馮家。再說了，這金貴玩意兒，給那兩個賠錢貨丫頭片子吃，不是糟蹋了嗎？”
“等會兒你爹和長貴回來了，我們一起嘗嘗鮮。她們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好賴。”
這話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進了馮長生的心窩子。
他想起妹夫張衛國臨走前那番話“只要你跟大姐好好的，讓大丫二丫她們往後不再受委屈……”
他又想起剛才，兩個女兒吃到蛋糕時那滿足又驚喜的小臉，大丫懂事地把蛋糕先遞給娘，二丫學著姐姐的樣子，踮著腳尖把蛋糕塞進自己嘴里。
他還想起前幾天，在岳父岳母面前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冬萍和孩子們，再也不讓她們受委屈。
可現在呢？
他這個當爹的，當丈夫的，都做了些什麼？
妹夫前腳剛走，老娘後腳就明目張膽地從他屋里搜刮東西，還是專門給孩子們買的吃食。
當著他的面尚且如此，若是明天他跟冬萍去了城里，留下大丫二丫在這個家，那還不得被老太太磋磨死？
老娘的承諾全是屁話，一個月給家里二十塊錢，她就能好好照顧孫女，顯然是不可能的，自己真是蠢。
連口吃的都不肯給孩子留，還能指望她真心待孩子好？
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愧、憤怒、自責，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著馮長生的五髒六腑。
他只覺得胸腔里那股子憋了半天的火，“蹭”地一下就竄上了天靈蓋，燒得他雙眼赤紅。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馮長生自己的臉上。
力道之大，讓他自己的臉頰瞬間就腫起了一道指痕，火辣辣的疼。
“當家的，你這是做啥呀！”李冬萍嚇了一大跳，驚呼一聲，從廚房里走了出來，眼淚差點掉下來。
馮老太太也被大兒子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驚著了，愣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馮長生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似的，一把抓住李冬萍的手，聲音嘶啞，帶著濃濃的愧疚“媳婦，我對不住你，對不住大丫二丫，我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
說完，他猛地轉過身，幾大步就沖到了馮老太太面前。
馮老太太心里“咯 ”一下，暗道不妙。
今天這個大兒子，邪性得很。
早上就敢頂嘴了，現在這眼神，像是要吃人。
往常這種時候，老頭子或者長貴在旁邊幫腔，她哪里會把馮長生放在眼里？
可現在，院子里就她和馮長生夫妻倆，還有兩個不頂事的小丫頭，馮老太太心里頭一次，生出了一絲害怕。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色厲內荏地嚷道“馮長生，你想干什麼？你還想對你老娘動手不成？我告訴你，我可是你娘。”
馮長生赤紅著雙眼，死死盯著她懷里那個油紙包，聲音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娘，你把蛋糕還給我。”
馮老太太把東西抱在胸前“什麼還不還得，這是衛國拿來的，我是他長輩，我吃點怎麼了？再說了，我是大丫二丫的親奶奶，她們孝敬我點東西，天經地義。”
馮長生怒極反笑，笑聲里充滿了悲涼“孝敬？你配嗎？你摸著良心問問你自己，你對大丫二丫盡過半點當奶奶的責任嗎？她們在你眼里，怕是連長貴的一根手指頭都不如。”
馮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馮長生的手指頭都在哆嗦“你這個不孝子，你敢這麼跟你娘說話。”
“我不孝也是您逼的。”馮長生往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幾乎將馮老太太完全籠罩。
“我以前就是太孝順了，才讓你們把我和冬萍當牛做馬，把大丫二丫當根草。今天我把話放這兒，這蛋糕是衛國專門給孩子買的，誰也別想動。”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就從馮老太太懷里將那個油紙包奪了過來。
馮老太太猝不及防，只覺得懷里一空，蛋糕就到了馮長生手里。
她尖叫一聲“反了天了，馮長生，你個遭天殺的白眼狼，你敢搶你老娘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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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長生將油紙包緊緊護在懷里，第一次用如此強硬的態度面對自己的母親。
“這是衛國給我閨女的東西，你以前從冬萍手里，從我手里摳走多少東西貼補給長貴，我都可以不計較。但從今天起，誰也別想再從我孩子嘴里搶食吃。”
李冬萍站在一旁，看著丈夫從未有過的強硬姿態，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眼淚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掉。
馮老太太，看著大兒子那副豁出去的架勢，再看看他身後默默垂淚卻眼神堅定的李冬萍，有些心虛。
她張了張嘴，還想繼續罵，卻發現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刻薄詞語，此刻竟有些說不出口了。
這個一向懦弱的大兒子，今天像是換了個人，那眼神里的決絕，讓她感受到了陣陣寒意。
馮長生就那麼直挺挺地站著，高大的身影像一座沉默的山，將油紙包緊緊護在懷里，眼神冷硬，卻再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馮老太太眯著雙眼打量著大兒子，見他雖然搶了東西，卻只是護在懷里，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心底的那點忌憚和心虛，瞬間就被長久以來養成的跋扈給壓了下去。
到底只是個悶葫蘆，硬氣也是一時半會兒的。嚇唬誰呢？他還能真把我這個當娘的怎麼著不成？
這個念頭一起，馮老太太就像是被點燃了引線的炮仗，膽氣噌地一下就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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