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風的後槽牙咬得發疼,指節深深掐進掌心。
他剛才摔得太重,膝蓋磕在地面時傳來鈍痛,可這點疼遠不及此刻眼底的刺痛——那面鏡子里的"自己",正垂著眼看他,眼尾的弧度與他分毫不差,偏偏瞳孔里沒有半星溫度,像淬了冰的黑曜石。
"實驗體"三個字突然在他腦海里炸響。
之前在螺旋回廊看到的幽藍血、小靈額間的印記、塔頂那個看螻蟻的輪廓所有碎片在這一刻串聯成線。
他喉嚨發緊,伸手想去觸踫鏡面,指尖剛要貼上那層薄霧,鏡中人忽然勾起嘴角。
"你真的以為你能改變什麼?"鏡像的聲音像刮過金屬的刀刃,"你救郝悅時她流的藍血,你以為是受傷?
那是培養液滲進血管的顏色。
你教小靈畫的"變量",不過是實驗日志里的編號。"它歪頭,眼底浮起嘲弄,"你殺的每個鬼修、破的每個局,都是主腦為你量身定制的劇本——和我當年,一模一樣。"
湛風的呼吸陡然一滯。
他想起昨夜郝悅靠在他肩頭剝瓜子,發梢掃過他手背時的溫度;想起小靈攥著炭筆在青石板上畫"變"字,最後一筆總習慣性往上挑;想起第一次練氣失敗摔下懸崖,郝悅哭著給他敷藥,手指抖得連藥布都系不緊這些畫面突然蒙上了層灰,像被人按了慢放鍵。
"不。"他听見自己沙啞的聲音,"郝悅的笑是真的,小靈的眼淚是真的。"
"真?"鏡像嗤笑一聲,抬手按在鏡面上。
湛風的指尖與它的指尖隔著霧氣相觸,一股冰寒順著皮膚竄進骨髓——那根本不是體溫,是實驗室冷藏櫃里的冷,是培養艙里循環液的冷。
下一秒,鏡面轟然碎裂。
湛風瞳孔驟縮。
他早該料到這一步——金手指傳來的靈力波動在三息前就開始異常,此刻無數菱形碎片裹挾著破空聲撲面而來,每一片都映著他最不願面對的畫面郝悅擋刀時幽藍的血、小靈畫"變量"時顫抖的手、他自己在化神劫里被雷劈得焦黑卻仍在笑的臉。
"靈震術!"他咬破舌尖,腥甜涌進喉嚨。
這招需要燃燒三成功力,但此刻容不得他猶豫——左側三片碎片正對著他心髒,右側兩片瞄準太陽穴,連後頸都有一片擦著發梢襲來。
他旋身避開最致命的那片,袖中短刃震出靈力,在身周炸出一圈青色漣漪。
"叮——"
最近的碎片撞在靈震波上,裂成更小的碎塊,其中一片擦過他左臉,火辣辣的疼。
湛風反手抓住那片碎片,鏡面反光里,他看見自己眼底的血絲——不是恐懼,是火。
"你說這些都是劇本?"他抹去臉上的血,血珠滴在碎片上,暈開一朵紅梅,"那郝悅在我練氣失敗時罵我笨,卻偷偷在我枕頭下塞聚靈丸;那小靈說"變量是能打破規則的東西"時,眼楮亮得像星子;那我每次想放棄時,總能听見郝悅喊"湛風你站穩了""他捏碎掌心的碎片,"這些,是主腦能寫出來的嗎?"
鏡像的身影在紛飛的碎片中變得模糊,可它的聲音反而更清晰"等你看到郝悅的培養艙編號,等你發現小靈不過是數據擬態"
"夠了!"湛風大喝一聲,周身靈力瘋狂涌動。
他能感覺到金手指在共鳴,那些被他忽略的靈力波動此刻變得清晰——每片碎片的軌跡、每絲空氣的震顫,都在他感知里縴毫畢現。
他足尖點地躍起,短刃劃出銀弧,竟將三片同時襲來的碎片劈成齏粉。
"我不是你。"他落在滿地碎片上,短刃直指逐漸虛化的鏡像,"你困在過去的絕望里,可我有要守護的人。"
話音剛落,耳側忽然掠過一道極輕的、熟悉的震顫。
像春夜第一聲雷,像郝悅每次偷偷往他煉丹爐塞瓜子時,衣擺帶起的風。
"別"
那聲音太輕,被碎片墜落的聲響蓋過。
但湛風的呼吸突然一凝——他認得出這震顫的頻率,是郝悅用魂力符文特制的傳音術,只有他們兩人能感知的波動。
鏡像的身影徹底消散前,最後說了句什麼,可湛風已經听不清了。
他盯著滿地碎片中自己的倒影,那些記憶畫面還在閃爍,卻再沒有幽藍的血,只有郝悅笑著塞瓜子時,發間那朵他親手編的絨花,正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
他彎腰撿起短刃,指腹擦過刀刃上的血痕。這次,他的手很穩。
湛風的睫毛劇烈顫動。
那道震顫在耳側炸開的剎那,他喉間突然泛起郝悅慣用的桂花糖霜味——是她每次用魂力符文傳音前,總愛含一顆在嘴里的甜。
"別相信它說的話!你是湛風,不是任何人的復制品!"
破碎的鏡片間,郝悅的聲音裹著細不可聞的喘息,像一根燒紅的銀針,"啪"地扎破了他心頭最後那團混沌。
他想起三日前替郝悅梳理靈力時,指尖觸到她後頸那道淡粉色的舊疤——是五年前為他擋鬼修陰火留下的,當時她疼得直抽氣,卻偏要笑著說"不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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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腦能造出血色,能編出謊話,可編不出這種連疼都要藏起來的傻氣。
鏡中虛影還在扭曲,這次他看清了對方眼底閃過的慌亂。
那抹冰碴似的嘲弄淡了,露出點類似于恐懼的裂痕——原來這鏡像怕的從來不是他的靈力,是他不肯動搖的"相信"。
"郝悅還在等我。"湛風低笑一聲,指節扣緊短刃的手松開了。
他忽然向前邁出半步,鏡面的寒意順著鞋尖竄上來,卻比不過他胸腔里燒得 啪作響的火。
鏡像的瞳孔驟縮,它顯然沒料到這招。
當湛風主動將心口送到它的"手"前時,那道由靈力凝結的"指尖"穿透他胸膛的瞬間,他甚至听見了自己肋骨發出的輕響。
痛意像潮水般漫上來,可他盯著鏡像眼底的錯愕,笑得更凶"你以為我會躲?
我偏要讓你看看——"
他的神魂之力順著傷口噴涌而出。
這是只有化神期大修士才能掌控的手段,需以自身為引,將最純粹的靈識凝成尖刺。
鏡像的身形開始扭曲,它發出類似金屬摩擦的尖叫,可湛風听不清了。
他的視線里只有郝悅塞瓜子時翹起的發尾,小靈畫"變"字時蹭在鼻尖的炭灰,還有每次他受傷時,郝悅一邊罵他笨一邊把藥敷得比誰都仔細的模樣。
"這些,才是我活著的憑證。"
最後一個字出口的剎那,鏡像發出刺耳的爆裂聲。
無數光點從它體內迸射而出,像極了啟天都市上元夜的煙花。
湛風踉蹌著後退,靠在碎裂的鏡牆上,這才發現胸口的傷口不知何時已經愈合,只余下一片溫熱的淡紅。
有什麼東西從他識海最深處裂開了。
他攤開掌心,一道淡金色的微光正從指縫間涌出來,像初春冰面下的溪水,帶著破封的清冽。
那是被天道封印了二十年的本命靈紋?
他想起結丹時雷劫劈下的那道暗紋,想起每次突破時總被壓下三分的靈力——原來不是他資質不夠,是有人怕他太強,怕他看清。
"原來我早就掙脫了。"他對著掌心的光喃喃,喉嚨發緊。
那些被鏡像灌輸的絕望像退潮的海水,露出底下最堅實的礁石——他是湛風,是郝悅的湛風,是小靈的湛風,是會為了在乎的人把天都捅個窟窿的湛風。
回廊盡頭的光芒突然大盛。
那光不同于實驗室的幽藍,帶著點暖融融的橘色,像郝悅總愛點的檀香燈。
湛風抹了把臉,短刃重新入袖,轉身時瞥見腳邊一片未碎的鏡片。
鏡中映出的,是郝悅的臉。
她穿著月白棉裙,發間別著他編的絨花,可那雙眼楮里沒有半分溫度。
眼尾的弧度與他分毫不差,瞳孔里浮著和鏡像如出一轍的冰——那根本不是他的郝悅。
湛風的腳步頓住。
他听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可這次不是恐懼,是警惕的轟鳴。
他摸向腰間的傳訊玉符,那里還留著郝悅方才傳音時殘留的魂力,暖融融的,帶著她慣用的茉莉香。
"你在等我,對吧?"他對著玉符輕聲說,手指輕輕一彈,符紙泛起淡青色的漣漪。
然後他抬起頭,朝著那片暖光走去。
滿地碎鏡在他腳下發出清脆的響,像誰在暗處敲了聲警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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