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著血腥味灌進鼻腔時,湛風的靴底已碾過據點青石台階。
張小弟懷里的郝悅魂體又淡了幾分,發間紅繩像將熄的燭火,他喉結動了動,指節在斬邪刀刀柄上繃成青白——這是他第三次檢查郝悅的狀態,每看一次,掌心鎮魂符陣就灼得更疼些。
\"醫館在後院!\"張小弟踹開木門的力道大得撞響門框,青磚地上還攤著半卷未收的符紙,是他今早偷偷給郝悅折的紙鶴,\"我把暖魂燈點上了!\"暖黃光暈里,他手忙腳亂地將郝悅放在鋪著狐裘的木榻上,又撲過去撥亮案頭三盞油燈,\"風哥你快把趙鳴放陣里!
悅悅說靈魂剝離要趁月蝕未徹底成型——\"
湛風沒應聲。
他解下腰間用玄鐵匣裝著的鎮魂符陣,動作輕得像在捧易碎的琉璃。
匣蓋掀開的剎那,趙鳴的意識光團劇烈震顫,發出類似金屬摩擦的尖嘯,混著血沫的慘叫從光團里滲出來︰\"別靠近我!
別踫我!
他們在啃我的骨頭——\"
\"鎮定點。\"湛風屈指彈在符陣邊緣,青芒順著紋路爬滿整面木桌,\"我需要你記起是誰給你下的魂蝕咒。\"他的聲音沉得像壓著塊鉛,眼角還凝著未擦淨的血漬,那是方才在廢墟里替郝悅擋碎石時劃的。
\"沒用的......\"趙鳴的光團突然扭曲成一張人臉,額角青筋暴起如蚯蚓,\"他們在我腦子里種了蛆!
每想一次就撕心裂肺——\"
\"那就忍著。\"郝悅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她半撐著坐起,原本清透的眼瞳泛起血絲,指尖掐進掌心掐出月牙印,\"我幫你。\"
湛風猛地轉頭。
郝悅的魂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實——她竟在強行抽取自己的魂力去穩定趙鳴的意識。
他快步上前攥住她手腕,能觸到的溫度比冰還涼︰\"你現在連結丹期修士的神識都不如,再用回溯術會魂飛魄散。\"
\"那趙大哥的魂就散得更快。\"郝悅仰起臉,汗珠順著蒼白的臉頰砸在狐裘上,\"我昨晚翻了《九幽冥鑒》,魂蝕咒的破綻在施術者的氣息殘留......\"她抽回手按在趙鳴光團上,紅繩從腕間滑落垂在榻邊,\"你忘了嗎?
三年前在千蛇谷,是你用靈力護住我,讓我看完最後半頁古籍。\"
湛風喉結滾動。
他想起千蛇谷的毒瘴里,郝悅為找破解蛇王蠱的法子,在腐葉堆里翻了三天三夜,最後發著燒把殘頁塞進他手里時,說的也是這句話︰\"你護住我,我找破綻。\"
\"開始吧。\"他深吸一口氣,指尖按在郝悅後頸,將自身靈力順著經絡渡過去。
郝悅的睫毛劇烈顫動,額間滲出冷汗,趙鳴的慘叫陡然拔高,像有人用鈍刀刮擦青銅鼎——這是靈魂被強行剝離記憶層的痛。
張小弟攥著符筆的手在抖。
他守在門口,每隔三息就掀開門簾看一眼外面——據點外種著七棵槐樹,每棵樹的枝椏上都纏著他畫的警戒符,此刻在風里沙沙作響。
可他的注意力根本沒法集中,趙鳴的慘叫聲像根針,正一下下扎進他耳膜︰\"風哥,要不我去買......\"
\"閉嘴。\"湛風頭也不回。
他能感覺到郝悅的靈力正在枯竭,像漏了底的水碗,而趙鳴的意識光團里,記憶碎片正一片一片浮出來︰斷成兩截的青銅燈台、刻著幽冥靈教圖騰的香爐、半張沾著血的羊皮地圖......
\"等等。\"郝悅突然低喝。
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趙鳴光團里,眼瞳里映出個模糊的影子——灰袍、廣袖,腰間掛著枚刻著\"救\"字的玉佩。
那是去年雪夜,在墜魔淵塌方現場,為救被埋的湛風,用身體頂住落石的修士!
\"是他?\"張小弟的符筆\"啪\"地掉在地上。
他沖過來扒著桌沿,瞳孔縮成針尖,\"林師叔?
他上個月還教我畫破妄符!\"
湛風的手指在郝悅後頸頓住。
他記得林師叔的掌心有塊月牙形的老繭,那是常年握符筆留下的;記得他總說\"修仙者當以護人為本\",說這話時眼楮亮得像星子。
可此刻記憶碎片里,林師叔正將一杯黑紅色的藥汁灌進趙鳴嘴里,身後的幽冥靈教大長老拍著他肩膀︰\"做得好,等月蝕完成,你就是我們在聯盟里的眼楮。\"
\"操他媽的。\"張小弟突然罵出聲,轉身就要去抓案頭的降魔杵,\"我現在就去砍了他——\"
\"回來。\"湛風按住他肩膀,力道重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他盯著記憶里林師叔的臉,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他能潛伏十年,說明背後勢力早有準備。
現在打草驚蛇,我們連尾巴都抓不著。\"
郝悅松開按在光團上的手,整個人癱進榻里。
她的魂體又淡了三分,紅繩卻燒得更亮,像要把最後一點光都榨出來︰\"我用回溯術時,他的氣息波動......\"她咳嗽著,血沫濺在狐裘上,\"他應該已經察覺有人動了趙鳴的記憶。\"
\"所以我們要讓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好。\"湛風扯下腰間的通訊玉牌,指尖在上面快速劃動,\"張小弟,去把據點所有窗戶封死,用三重困靈符。\"他轉頭看向癱在榻上的郝悅,眼神軟了一瞬,又硬成寒鐵,\"你立刻用斂息散掩蓋氣息,假裝重傷昏迷。\"
\"那趙鳴?\"張小弟已經跑到窗邊,符紙在他手里翻飛得像蝶。
\"繼續剝離。\"湛風重新按上郝悅後頸,靈力如潮水般涌過去,\"要讓林師叔覺得,我們只剝出了半片記憶。\"他盯著趙鳴光團里逐漸模糊的灰袍影子,斬邪刀在鞘中發出嗡鳴,\"他不是想要完美容器嗎?
那就讓他以為,自己離成功只差一步。\"
張小弟最後一張符紙貼在門框上時,夜色已經深到化不開。
據點外的槐樹沙沙作響,警戒符上的金光突然明滅兩下——有東西在靠近。
湛風抬頭看向窗外。
月光穿過封死的窗戶縫隙,在他臉上割出冷硬的稜線。
他摸出懷里的鎮魂符陣,感受著趙鳴意識里殘留的林師叔氣息,嘴角勾起抹冷冽的笑︰\"來了。\"
窗欞上的警戒符突然爆成金粉時,張小弟正蹲在門檻邊補畫最後一道困靈紋。
他手一抖,符筆在黃紙上拖出歪扭的墨痕——這是第三重符陣被破的信號。
\"退到里屋。\"湛風的聲音從案角傳來,像淬了冰的鐵。
他站在陰影里,斬邪刀半出鞘,刀身映著郝悅榻前的暖魂燈,將他繃緊的下頜線割成兩截冷光。
郝悅閉著眼癱在狐裘上,魂體淡得幾乎透明,腕間紅繩卻詭異地泛著暗紅,像浸了血的綢子——這是她用最後魂力布下的\"魂盾\"偽裝,連靈力波動都仿得像瀕死修士的殘喘。
外間傳來青磚被踩碎的輕響。
張小弟喉結動了動,抄起案頭的降魔杵退到郝悅榻後。
他能听見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聲音,比三年前第一次上戰場時還響。
那道影子從窗欞破洞鑽進來時,他差點喊出聲——灰袍廣袖,腰間\"救\"字玉佩在月光下泛著青,正是林師叔。
林師叔的腳步很輕,輕得像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
他先掃了眼榻上的郝悅,又看向桌上趙鳴的意識光團——此刻光團只剩拇指大小,浮在半凝的符陣里,像顆蒙了灰的夜明珠。
他嘴角勾起抹極淡的笑,伸手去抓光團,指尖卻在觸到符陣的瞬間頓住︰\"好個調虎離山。\"
\"你比我想的還要急。\"
斬邪刀出鞘的清鳴撕裂夜色。
湛風從梁上躍下,刀背重重磕在林師叔後頸。
林師叔旋身避開,袖口翻出七枚淬毒的透骨釘,直取他咽喉——這哪是護人修士的手段?
分明是殺手的狠辣。
\"魂盾!\"郝悅的聲音從榻上傳來。
她眼都沒睜,腕間紅繩突然竄起赤焰,在林師叔身周織成半透明的屏障。
林師叔撞在屏障上的瞬間,臉上終于露出慌亂︰\"你...你根本沒昏迷?\"
\"你當我是三歲孩童?\"湛風的刀壓上林師叔脖頸,\"從千蛇谷開始,你每次出現都太"巧合"。
救我那次塌方,落石的角度正好能讓你用身體擋住——\"他刀尖微挑,割開林師叔領口,露出鎖骨處暗紅的圖騰,\"幽冥靈教的蝕心印,藏得倒深。\"
林師叔突然笑了,笑聲像夜梟在刮骨。
他掌心爆出血霧,試圖用禁術自爆,卻被郝悅的魂盾壓得連指尖都動不了︰\"殺了我有什麼用?
你以為抓住棋子就能掀棋盤?
真正的"天啟計劃"...\"他盯著湛風的眼楮,笑得更癲狂,\"你們所有人,都是培養皿里的小白鼠!
這方天地,不過是高等文明的實驗室!\"
湛風的刀頓住了。
他想起三個月前在極北冰原發現的金屬殘片,想起化神期大修士突破時突然崩潰的詭異雷劫,想起郝悅回溯術里那些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符號——原來不是天道束縛,是人為囚籠?
\"你瘋了。\"張小弟舉著降魔杵的手在抖。
他想起林師叔教他畫符時,總會用老繭蹭他手背說\"符心要穩\",想起上個月自己受了傷,是林師叔用靈氣給他療傷,\"你騙了我們十年!\"
\"騙?\"林師叔歪頭,血從嘴角淌到\"救\"字玉佩上,\"我不過是照劇本走。
你們以為的愛恨情仇,生老病死,全是觀測數據。
等月蝕徹底成型,實驗室就會收網...\"他突然劇烈咳嗽,血沫濺在魂盾上滋滋作響,\"可惜啊,你們連收網的資格都沒有...真正的實驗體,在更底層...\"
\"閉嘴。\"湛風的刀壓進林師叔皮膚,血珠順著刀刃滾進他虎口。
他能听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因為憤怒,是因為恐懼——如果這瘋子說的是真的,那郝悅的魂體虛弱、趙鳴的魂蝕咒,甚至他們追求的破天道,全是被設計好的\"實驗步驟\"?
郝悅突然睜開眼。
她的魂體竟比之前凝實了幾分,紅繩上的赤焰燒得更旺︰\"他中了蝕心毒,活不過子時。\"她撐起身子,指尖按在林師叔額間,\"我幫你搜魂。\"
\"不行!\"湛風抓住她手腕,\"你現在連結丹期都不如,強行搜魂會...\"
\"會怎樣?
魂飛魄散?\"郝悅笑了,笑得像三年前在千蛇谷翻殘頁時那樣倔強,\"總比當傻子強。\"她甩開湛風的手,靈力如游絲般鑽進林師叔識海。
林師叔的笑聲戛然而止,瞳孔逐漸渙散,最後只來得及說出半句話︰\"實驗室...不過是...\"
\"砰!\"
林師叔的身體突然化作齏粉。
郝悅猛地噴出一口黑血,魂體瞬間淡到幾乎看不見。
湛風接住她要栽倒的身子,能感覺到她的魂力正在急速流逝,像被抽干的燈油。
張小弟撲過來要給她喂補魂丹,卻被她抬手攔住︰\"沒用...蝕心毒反噬...他最後那句話...\"她攥住湛風衣襟,血沫沾在他道袍上,\"實驗室...是...更大陰謀的...工具...\"
夜更深了。
據點外的槐樹在風里沙沙作響,仿佛有無數雙眼楮藏在黑暗中。
湛風抱著郝悅坐在榻上,看著她逐漸透明的指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蹲在巷口喂流浪貓,轉頭對他笑的樣子。
那時天很藍,雲很軟,誰能想到所謂\"天道\"之上,還有更冰冷的注視?
他摸出懷里那片極北冰原的金屬殘片,在月光下映出冷白的光。
殘片邊緣刻著的符號,和林師叔識海里閃過的字符一模一樣。
\"張小弟。\"湛風的聲音很低,低得像從地獄里擠出來的,\"去把聯盟所有化神期修士的通訊玉牌收來。\"他低頭吻了吻郝悅發頂,紅繩在他掌心灼出紅印,\"我倒要看看,這所謂的實驗室,背後到底站著些什麼東西。\"
窗外,月亮被烏雲完全吞沒。
黑暗中,某個角落的警戒符突然又閃了閃,像誰在遠處眨了下眼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