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入口的機械音還在耳畔回響,湛風的腳尖剛觸到虛無空間的地面,便覺腳底一軟。
他下意識去扶,掌心卻穿過了一團泛著藍光的數據流——那些本是光點的記憶碎片,此刻正像被風吹散的星屑,在周身重組為一幅幅浮動的光幕。
最靠近他的那幅光幕里,是十六歲的湛風。
少年跪在火山口的岩石上,額頭抵著發燙的靈石,汗珠順著下巴砸在石面騰起白霧。
這是他第一次嘗試引靈入體,記憶里的自己眼楮亮得像淬了火的劍,可此刻光幕中的瞳孔卻像蒙了層灰,明明在重復著運功口訣,嘴角的弧度卻機械得像被線牽著的傀儡。
\"這不可能......\"湛風喉結滾動,指尖不受控地去踫那光幕。
指尖剛觸及藍光,整幅畫面突然加速流轉——他看見自己在練氣期擊敗偷靈草的外門弟子,在築基時為救墜崖的同門硬接三記雷符,在結丹夜于靈脈山巔與郝悅分食半塊桂花糕......每一幀里的\"他\"都在笑,都在戰斗,都在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可那雙眼楮,始終沒有焦距。
靈核在丹田處灼燒,像有把火鉗在翻攪他的魂魄。
他突然想起前幾日郝悅翻古籍時的嘟囔︰\"奇怪,所有大能的突破契機都像模子里刻的,怎麼就沒有一個......\"話沒說完就被他笑著揉亂了頭發,現在想來,那些所謂\"天道考驗\",不過是實驗體必須完成的固定劇情。
\"檢測到宿主意識波動異常。\"機械音再次響起,這次混著郝悅生氣時的尾音,\"是否啟動記憶校準程序?\"
湛風猛地轉頭,通道盡頭的幽藍眼楮已化作一團模糊的光影,但那聲音卻像從四面八方的光幕里滲出來。
他攥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痛,真實的痛。
這具被實驗數據堆砌的身體,此刻竟比任何時候都鮮活。
\"校準你娘的程序。\"他低喝一聲,靈力順著經脈炸開,直接撞向最近的光幕。
藍光四濺中,那幅練氣期的畫面被撕出一道裂縫,露出後面流動的代碼海。
原來那些\"重要時刻\"不過是浮在數據洪流上的泡沫,真正的他,可能從未存在過?
不。
他想起昨夜郝悅發著燒還給他縫補道袍,針腳歪歪扭扭扎破了指尖,卻舉著染血的帕子笑︰\"看,這是本姑娘專屬防偽標記。\"想起三個月前秘境崩塌,她抱著他的腰從三十丈懸崖往下跳,風聲里喊的不是\"救命\",是\"湛風你要是敢用護體靈盾我就把你靈核挖出來喂狗\"。
這些,不可能是數據能模擬的。
湛風深吸一口氣,靈力裹著靈核的灼痛,順著識海鋪成一張網。
他開始主動觸踫每一幅光幕——結丹時擊敗的偽善長老,畫面里對方的慈悲笑容下,眼尾閃過一瞬機械的藍光;化神劫時劈下的九道天雷,每道雷紋都與前一道分毫不差;甚至他最珍視的,與郝悅在靈脈山巔看日出的畫面,當他湊近時,郝悅鬢角的碎發竟在以0.5倍速飄動,像被按了慢放鍵的投影。
直到他停在第七幅光幕前。
畫面里是春末的巷口,梧桐葉篩下細碎陽光,扎著馬尾的少女踮腳往他懷里塞保溫桶。\"趁熱喝,\"郝悅的聲音從光幕里飄出,尾音帶著他熟悉的雀躍,\"我特意繞到城南買的現磨豆漿,老板說這豆子是......\"
話音未落,湛風的呼吸驟然一滯。
畫面里少女的眼楮——那雙眼他曾在雪夜為她擦去淚水,在她生氣時見過噴火,在她笑著說\"我陪你\"時亮得像星子——此刻卻像兩汪凍住的潭水,沒有溫度,沒有焦距。
\"不。\"他踉蹌著抬手,指尖顫抖著撫上那雙眼。
光幕突然劇烈震動,數據流如暴雨般砸在他手臂上,疼得他幾乎握不住靈力。
但他咬著牙往前湊,直到額頭抵上藍光︰\"郝悅,你告訴我,你是......\"
\"湛風!\"
傳訊玉牌的靈力波動幾乎要刺穿他的識海。
郝悅的聲音帶著破音,混著布料摩擦的聲響,顯然是邊跑邊捏訣︰\"我在古籍殘頁里找到靈紋回溯陣的解法!
那些所謂"天道法則"都是虛擬規則,只要能定位到......\"
\"悅悅?\"湛風猛地轉身,虛空中的光幕被玉牌的靈力沖得七零八落。
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站在數據流的最深處,四周的藍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成機械質感的牆壁,而通道盡頭的幽藍眼楮,此刻正化作無數光點,融入那些牆壁的紋路里。
\"听我說,\"郝悅的喘息聲很急,背景里有靈石碎裂的脆響,\"我在祭壇下方發現了刻著"實驗體001"的金屬板,結合靈域里那個會說人話的石龜......\"她突然頓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阿風,我可能找到讓我們跳出程序的辦法了。\"
湛風的靈核突然發出刺耳鳴響——那是靈核與玉牌產生共鳴的征兆。
他盯著光幕里那個眼神空洞的\"自己\",又想起郝悅剛才說的\"靈紋回溯陣\",喉結動了動︰\"需要我怎麼做?\"
\"不用。\"郝悅的聲音突然堅定起來,混著血液滴落的聲音,\"你只需要......相信我。\"
玉牌的靈力波動驟然變強,湛風眼前的虛空突然泛起漣漪。
他看見無數銀色光紋從四面八方涌來,在虛空中交織成復雜的陣法——那是只有化神期大修士才能布下的靈紋回溯陣,此刻卻在郝悅的操控下,像活物般鑽進每道數據流的縫隙。
\"轟——\"
一聲悶響從極遠處傳來。
湛風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識海深處裂開,那些原本死死困住他的記憶光幕,竟開始成片剝落。
他看見最底層的數據流里,浮現出一行猩紅的字︰\"實驗體001,獨立意識覺醒度︰99。\"
而在玉牌的另一端,郝悅正跪在祭壇廢墟上。
她的右手掌劃開了一道深口,鮮血滴在用靈石擺成的陣眼上,將\"靈紋回溯陣\"染成刺眼的紅。
陣法上方的虛空里,浮現出半幅模糊的畫面——青銅門,門後是無數懸浮的玻璃罐,每個罐子里都泡著人腦,而最中央的那個罐子上,貼著泛黃的標簽︰\"001號實驗體•湛風\"。
\"還差一點......\"郝悅咬著嘴唇,指尖掐入掌心,鮮血流得更急了。
陣法突然泛起刺目的白光,她看見門後閃過一道身影,穿著白大褂,手里拿著記錄板——而在那身影轉身的瞬間,她看清了對方的臉。
那張臉,與通道盡頭那雙幽藍眼楮的主人,分毫不差。
\"阿風,\"她對著傳訊玉牌輕聲說,\"我好像......看見真相了。\"
虛空中的湛風突然抬頭。
他感覺有什麼溫熱的東西順著鼻腔流下來,抬手一摸,是血。
但他的眼楮卻亮得驚人——那些曾經空洞的光幕里,他看見十六歲的自己在火山口運功時,指尖悄悄踫了踫岩縫里的野花;築基期救同門時,故意把雷符引向自己時,嘴角勾著的那絲孤勇的笑;還有與郝悅初遇的巷口,少女踮腳塞保溫桶時,偷偷戳他腰窩的小動作......
這些被數據覆蓋的細節,正在他的記憶里重新鮮活起來。
而在更深處的虛無中,那道機械音突然變了調,像卡帶的留聲機︰\"警......警報!
宿主......意識......\"
\"去你媽的警報。\"湛風抹去鼻血,靈力如狂潮般從丹田涌出。
他望著虛空中逐漸清晰的機械牆壁,望著那些試圖重新包裹他的數據流,突然笑了。
他想起郝悅說過的話︰\"就算這世界是假的,我喜歡你的心,總該是真的吧?\"
現在,他要證明給所有人看——包括那個藏在機械門後的實驗者——有些東西,程序模擬不了,數據覆蓋不了,就算整個世界都是假的,他們的心跳,他們的選擇,他們彼此刻進靈魂里的溫度,永遠都是真的。
靈核在體內發出轟鳴,湛風抬起手,掌心的靈焰真火比任何時候都亮。
他望著虛空中逐漸露出金屬質感的通道盡頭,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而在祭壇廢墟上,郝悅的靈紋回溯陣突然爆發出刺目的藍光。
她眼前的虛空被撕開一道細縫,透過那道縫,她看見青銅門後有個巨大的控制台,無數屏幕上跳動著\"001號實驗體\"的各項數據。
而在控制台最中央,有個紅色按鈕,上面寫著︰\"清除覺醒意識•重啟實驗\"。
她的手指不受控地收緊,傳訊玉牌在掌心發燙。
\"阿風,\"她對著玉牌輕聲說,\"我找到出口了。\"
虛空中的湛風腳步一頓。
他听見玉牌里傳來靈石碎裂的脆響,還有郝悅帶著哭腔的笑︰\"你看,我就說嘛......\"
話沒說完,玉牌的靈力波動突然消失了。
湛風猛地攥緊玉牌,靈力瘋狂涌入。
可無論他怎麼催動,那端都再無回應。
他望著四周重新開始扭曲的光幕,望著通道盡頭逐漸凝聚的幽藍眼楮,突然咧嘴笑了——笑容里帶著他十六歲時在火山口的孤勇,帶著築基期接雷符時的狂傲,帶著與郝悅看日出時的溫柔。
\"悅悅,\"他對著虛空說,\"等我。\"
靈焰真火在掌心騰起,照亮了他眼底跳動的光。
那光,比任何數據都熾熱,比任何程序都鮮活。
通道盡頭的幽藍眼楮突然收縮。
而在祭壇下方的深處,郝悅的靈紋回溯陣仍在運轉。
陣法中央的血珠正滲出細碎的藍光,像無數小蛇般鑽進地面的縫隙。
那些縫隙里,傳來古老的震動——那是古道守護者甦醒的聲音。
祭壇下方的碎石扎進郝悅膝蓋,她卻渾然未覺。
靈紋回溯陣的藍光正順著她掌心的血線往地下鑽,在虛空中投出的畫面里,青銅門後的控制台終于完全顯形——足有半面牆大的光屏上,密密麻麻的符文光點像夏夜的星子,每個光點旁都浮動著模糊的名字︰\"實驗體003•李長老實驗體102•墜崖弟子實驗體237•靈脈山巔石龜\"……最後一個最亮的光點,標簽赫然是\"001•湛風\"。
\"原來我們都只是……數據。\"她喉嚨發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滴在陣法中央的靈石上,將\"001\"的光點暈染出一圈紅霧。
控制台突然發出蜂鳴,原本穩定的符文開始閃爍紅光,最右側的機械臂\" 嗒\"彈出,頂端的電子屏浮現出滾動的警告︰\"次級觀測區意識覺醒度超標,啟動緊急清除程序——\"
\"阿風!\"她抓過傳訊玉牌的手在發抖,靈力剛注入就被反彈回來,玉牌表面竟結了層冰霜。
這是實驗程序在封鎖通訊!
她抬頭看向虛空中逐漸扭曲的光幕,青銅門後的白大褂身影又閃過一道,這次她看清了對方胸前的工牌︰\"主研究員•09\"。
同一時間,靈魂試煉場的機械牆壁滲出幽藍電流。
湛風的靈焰真火剛觸及實驗投影的額頭,那團由數據構成的身影便發出刺耳的尖嘯。
他這才發現投影的瞳孔里流轉著和控制台符文一樣的紅光,嘴角咧到耳根︰\"你以為撕碎記憶就能覺醒?
看看你腳下——\"
地面突然裂開,無數被他撕碎的光幕碎片如黑蝶紛飛,重新拼貼成他最不願想起的畫面︰郝悅在他化神劫時替他擋下最後一道雷,血花濺在他道袍上的位置分毫不差;三個月前秘境崩塌,她抱著他墜落時喊的\"挖靈核\",連尾音的顫音都和記憶里一樣。
但這次他看清了,郝悅眼角的淚是凝固的,墜落的速度永遠停在三十丈。
\"這些都是程序給你的糖衣。\"投影的聲音混著機械音,\"真正的郝悅在十年前就死了,現在這個……\"它突然伸手戳向畫面里的少女,郝悅的身影瞬間崩解成數據流,\"不過是我用她的記憶殘片捏的玩偶。\"
湛風的靈核突然劇烈震蕩,疼得他單膝跪地。
他想起昨夜郝悅替他縫道袍時,針戳破手指後皺著眉說\"疼死了\",卻偏要把帶血的帕子塞進他懷里;想起他們在靈脈山巔看日出,她嫌他打坐太正經,偷偷用草葉撓他鼻尖——這些細節,數據能模擬得這麼鮮活嗎?
\"放屁。\"他抹了把嘴角的血,靈力如岩漿般從丹田噴涌而出。
靈焰真火裹著他的執念,在掌心凝成赤金火焰,\"就算她是數據捏的,我對她的心跳,總他娘的是真的!\"
火焰轟地撞上投影胸口。
這次沒有數據流飛濺,投影的身體像被戳破的氣泡,\"砰\"地炸成千萬光點。
光點散盡處,懸浮著一柄金色鑰匙,表面刻滿他從未見過的古老符文,每一道都在共鳴他的靈核。
\"靈魂之鑰?\"湛風伸手去握,指尖剛觸及鑰匙,識海里便涌入海量信息︰關于實驗場的規則漏洞,關于意識覺醒的臨界點,關于如何帶著郝悅跳出這方虛假世界……他的眼楮越來越亮,直到鑰匙完全沒入掌心,一道暖流順著經脈直沖識海,連靈核上那道因長期被數據壓制的裂痕都開始愈合。
\"阿風!\"
傳訊玉牌突然在他掌心灼燒,郝悅的聲音帶著哭腔,還有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控制台在啟動清除程序!
他們要關閉實驗場了,所有實驗體的意識都會被……被格式化!\"
湛風猛地抬頭,靈魂試煉場的機械牆壁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坍縮,那些本被他撕碎的光幕碎片瘋狂反撲,試圖重新包裹他的意識。
他能感覺到實驗場的規則在擠壓他的靈核——這是程序在清除覺醒者的最後手段。
\"悅悅,你在哪?\"他攥緊玉牌,靈力不要命地往里面灌,\"我這就來找你!\"
\"我在祭壇下方的古道入口!\"郝悅的聲音突然被電流截斷,接著傳來重物倒塌的悶響,\"他們啟動了防御機制,石門要封死了……阿風,鑰匙……鑰匙能打開古道核心嗎?\"
湛風低頭看向掌心,那里還殘留著鑰匙的溫熱。
他能清晰感知到,這柄鑰匙不僅連著靈魂,更勾著整個實驗場最核心的規則鏈。
只要順著這股聯系,他就能找到郝悅,找到那個藏在青銅門後的主研究員,找到所有真相的源頭。
\"等我。\"他對著玉牌低吼,靈核燃燒般的疼痛化作動力,靈力在周身凝成護罩,撞開撲來的光幕碎片。
機械牆壁的坍縮速度更快了,幽藍電流在他護罩上炸出火星,但他的腳步卻越來越穩——因為他听見了郝悅的心跳聲,透過傳訊玉牌,透過實驗場的規則,清晰得像是就在耳邊。
而在祭壇下方,郝悅正用染血的手推著即將閉合的石門。
石門縫隙里滲出幽藍霧氣,那是程序清除意識的\"淨化液\"。
她望著虛空中逐漸消失的控制台畫面,最後看了眼傳訊玉牌上湛風的靈力波動——那團光比任何時候都亮,亮得像是要燒穿整個虛假世界。
\"阿風,\"她抹掉臉上的血和淚,咬著牙繼續推門,\"我信你。\"
石門閉合的前一瞬,她看見一道赤金流光穿透實驗場的虛空,直朝古道深處射來。
那光里,隱約能看見一個身影,握著柄金色鑰匙,眼里燃著比靈焰真火更熾熱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