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堂課,是溫習背誦上午所講經義,有什麼弄不明白的可以請教老師。
眾學童搖頭晃腦,看似在認真背書,其實是趁機聊天耍樂。
張守義拄著拐杖來回走動,眯著近視眼觀察情況。他來到李佑面前,突然彎腰湊近腦袋,仔細看了半天,問道︰“新來的?”
“新來的。”李佑回答。
張守義見桌上啥都沒有,又問︰“你的書本筆墨呢?”
李佑說道︰“還未去領。”
“做學童沒有書本筆墨,就似那農夫沒有鋤頭,就似那士卒沒有刀劍,”張守義氣得吹胡子瞪眼,呵斥道,“還不快去領取!”
“先生教訓得是。”李佑立即說道。
甦如鶴也跟著站起︰“先生,我幫他去領。”
“坐下,他自己沒長腿嗎?”張守義對甦如鶴沒啥好印象。
“哦。”甦如鶴坐回座位,搖頭晃腦背書,心里想的卻是李佑講的石猴故事。
李佑很快來到藏書閣,這里都是些淺顯書籍,真正的好書已搬去清風書院。
“先生,我是新來的學童,想要領取書本筆墨。”
“學牌呢?”
李佑掏出自己的學生證。
眼前是一個年輕人,多半出身甦氏家奴,暫時在私塾擔任校工。若通過考核,就能升級為助教,專門為孩童們講解蒙學學前課程)。
校工瞥了眼李佑的學牌,便拿出一套文房四寶,還給了四書課本和少許草紙。
仿照官學規矩,清風私塾也有兩種學生。
一種是正學生,交齊了學費,享受全套待遇。
一種是附學生,免費听課,僅此而已。
在正學生當中,又分本家子弟和外姓子弟。甦氏本家學童,可免費領取學習用品,可免費在學校吃住。
書童甦爽,貧寒學子徐慶,都屬于旁听授課的附學生。
而李佑手里的學牌,卻跟甦氏本家子弟一樣,這是極為特殊的優等生待遇!
貧寒學子徐慶,若能順利考取童生,並且獲得老師舉薦,也能從附學生轉為正學生,並獲得李佑此刻享有的優待。到那個時候,徐慶將在清風書院吃住免費,每月領取一定數量的墨錠和草紙。
校工敲敲冊子︰“清點好了就簽字。”
李佑仔細比對物品清單,簽字道︰“多謝先生。”
校工瞧了一眼李佑的姓氏,收起冊子說︰“獲得甦家資助不易,你要好生讀書。”
“學生謹記。”李佑把東西打包帶走。
他現在的身份狀態,有些類似“薛定諤的貓”。雇工沒有當成,被迫簽了收養契約,名義上屬于甦皓的養子。
但是,這份收養契約,按例沒去官府報備。他跟小妹的戶口,既不在甦氏戶籍正冊,也不在甦氏戶籍副冊。
這種現象非常普遍,而且性質極為惡劣,即托庇于士紳大族的隱匿人口!
一旦哪天發生意外,甦家可以立即拿出契約,火速前往官府進行報備,讓收養關系受到法律保護——這樣既能不給官府交稅,又能隨時阻止家奴跳反。
朝廷也不是傻子,天寶年間專門出台文件,規定收養生效)時間較短的養子家奴),一律按照雇工身份進行界定,如此就可避免大族長期隱匿人口。
可法律是死的,地方官吏是活的,完全成了一紙空文。
若李佑表現得特別優秀,甦皓可以進行操作,讓他以義子身份參加科舉。名字肯定要改成甦佑,否則身份不被考官認可。但今後考上舉人、進士,名字又可以改回來,以世佷的身份做官,融入甦家的社會關系網。
對李佑而言,對甦氏而言,都是不虧本的買賣。
可惜,李佑就沒想過走科舉之路,他只是拖延時間到自己長大。
抱著書本筆墨回教室,李佑剛剛坐定,就被張守義叫過去訓話。
“名字。”張守義問。
李佑回答︰“李佑,佑護之佑。”
既然不姓甦,又能領書本,那就是甦家資助的優等生。
張守義稍微重視起來,表情也變得和藹,問道︰“四書學到哪了?”
李佑回答︰“囫圇讀過,只背得少數篇幅。”
張守義告誡道︰“讀書不求甚解,那是學有所成之後的事。便如那百尺高樓,你當打好地基,否則便如空中樓閣、鏡花水月。堂下學童,我已教到《論語》,你要趕緊把《大學》補上,如此才能跟得上功課。”
“先生教誨得是。”李佑說道。
張守義說︰“趁著堂下學童背書,我來給你講《大學》經義,你把自己的課本取來。”
這是要單獨補課了,看樣子是個好老師。
李佑取來課本。
張守義問︰“可會誦讀?”
“會。”李佑說。張守義道︰“把前幾段讀出來。”
李佑立即抱著書朗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讀了幾段,張守義突然叫停,問道︰“可知何意?”
李佑覷了兩眼孔穎達的注釋,思考回答道︰“大學是大人的學問。何謂大人?洗去後天蒙昧,明白先天道理。欲明白道理,當時時自新,洗去舊染污穢,革除自身惡習,以達至真至善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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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得雖不透徹,卻也沒有太大錯誤,”張守義對李佑非常滿意,說道,“大學之大,古音為太,大學即太學。明德是根本,新民是手段。自孔穎達以來,對新民多有解釋,不同流派也各有見解,但你現在不用去知道太多。再說止于至善,不是說至善便是終點,至善只是一個開端。你要去做,要去實踐,不能空談,如此方得始終。只會空談之人,道德先生而已,不是真正的大人……”
李佑一邊听著講解,一邊看孔穎達的注釋,發現眼前這老學究肚子里真有貨!
張守義並非完全照本宣科,有時還特意提醒,說某處可另行理解,只不過暫時不用去管。
師生兩人,一講一听。
李佑偶爾提問,皆問到關鍵處,因此張守義講得也很舒服。
“當當當當當!”
不知過了多久,放學鐘聲響起。
張守義頓時驚醒︰“糟糕,講過時辰了!”
下午的課,溫習背誦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時間,是要講解辭章的。根據教學進度,可以講詩歌,可以講對聯,可以講古文,也可以講試貼。
誰知給李佑補課太過投入,張守義竟然忘記時間,將下午的辭章課給弄沒了。
“咳咳!”
張守義咳嗽兩聲,朗聲說道︰“今日便如此,放學了。”
全班興奮高呼,恨不得天天這樣,只怨李佑怎沒早來,他們就可以輕松混日子了。
張守義捋著胡子,對李佑越看越滿意,問道︰“你今年多大?”
“十歲,虛歲十一。”李佑說道。
“孺子可教也!”張守義非常高興。
《大學》一書非常重要,很多深入道理,小孩子不可能懂,需要用一輩子去體悟。
但是,李佑所表現出的智慧,根本不像一個小孩子,這讓張守義如獲至寶,想要細心雕琢此等璞玉。
甦如鶴突然沖過來,拉著李佑說︰“快講那石猴後來怎樣了,可還有什麼神通?”
“混賬!”
張守義厲聲呵斥,用拐杖指著甦如鶴︰“你自己頑劣也就罷了,不可污染李佑。想要學神通,回家讀《神仙傳》去!”
甦如鶴疑惑道︰“先生,《神仙傳》里也有石猴嗎?那書我還沒看過。”
“滾!”
張守義大怒,用拐杖猛敲桌案,嚇得甦如鶴轉身就逃。
就在此時,甦爽沖進教室,興奮大喊︰“少爺,尋到仙石來了!”
甦如鶴聞言,欣喜問道︰“你去哪找的,現在才回來?”
甦爽說︰“我到處跑了一下午,方圓幾里都跑遍了,累得腳疼。”
“本少爺重重有賞,不會讓你白費力氣,”甦如鶴迫不及待道,“快隨我去看五彩神石!”
張守義懶得管這兩個蠢貨,出聲叫住徐慶︰“你且留下。”
徐慶立即上前,正好擺脫糾纏者。
張守義拍出自己的腰牌,對李佑說︰“去食堂取飯回來,一起吃飯听課。”
什麼鬼,吃飯還要補課?
搞得跟科舉備考一樣。李佑快步跑去食堂,用兩塊牌子取來飯菜。
回到教室,其他學童都走了,只剩張守義、李佑、徐慶三人。
張守義對徐慶說︰“下午耽擱了,我給你補講詩詞,我的飯菜你且分一半去。”
徐慶連忙拒絕︰“先生好意,學生心領了……”
“榆木腦袋!”
不待徐慶說完,張守義就一戒尺打過去︰“讓你有骨氣,不是讓你迂腐。老師給飯都不吃,你索性去餓死算了!”
李佑笑道︰“徐同學,長者賜,不敢辭。”
張守義頓時又高興起來,教訓徐慶說︰“好生記住,就是這般道理,你要跟著李佑學習應變。”
徐慶連忙拱手︰“學生受教了。”又給李佑行禮,“多謝閣下提點。”
三人坐下,捧碗吃飯。
張守義一手拿碗,一手用筷子指著書本︰“今日講絕句,律詩八句,絕句只其一半。絕者,截也。可截律詩首尾,可截律詩前半,可截……若按譜調,又分律絕、古絕和拗絕……”突然,張守義問李佑,“你可學過《切韻》?”
“囫圇學過一些。”李佑回答。
張守義皺眉︰“你怎什麼都是囫圇學過?今後不可糊弄,須得好生學習!”
李佑心中嘀咕︰廢話,就一私塾里了解的知識,隨便知道點就行,難道我還把《切韻》都背下來?
對于頑劣學生,張守義基本不管。
可對于優等生,張守義嚴格得可怕,李佑已經被他盯上了。
此後時日,李佑仿佛重回高三備考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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