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凱龍大酒店，紀寧並沒有急著回家。
因為家里的父母，正在忙著為了安撫“听到哥哥即將成婚的消息後、情緒又一次變得不穩定”的好弟弟，紀若凡。
對于他們而言，讓紀寧和雲夢清婚姻，已經是對這個小肚雞腸的長子天大的恩惠了——畢竟養子紀若凡才是家里那個最需要關愛的孩子啊！
他那麼柔弱，就算表現得再堅強，面對父母的偏心時，又能獨自支撐多久呢？
為了讓紀若凡不會覺得家里沒有溫馨感，夫妻倆已經冷落紀寧有一段時間了。
他們甚至一看到紀若凡有哭鼻子的勢態，就要拿紀寧開刀，讓這個養子能夠感受到他們那毫無保留的愛意……
這時候回去，可不就是給自己添堵嗎？
……
一邊等待著通用模型爬取互聯網後給出的信息反饋，一邊檢索著自己短暫的人生記憶。
紀寧悲哀地發現，這一世，自己竟然比上個任務還要像孤家寡人……
所謂家人和朋友，心思全在通過讓自己痛苦來討好養弟紀若凡身上；
未婚妻那邊，雲夢清顯然一顆芳心全在那個甦睿宸身上……
除此之外，紀寧孑然一身，無所牽掛。
“可怕而可悲的新世界啊……”
坐在酒店門口公園的長椅上，紀寧呆呆望向天空。
明明晴空萬里，在他眼中卻仿佛布滿了厚重的彤雲。難以言喻的壓抑感仿佛從四面八方襲來，讓他感到呼吸都變得沉重了。
【反派之眼】掃描到的所有人，都帶著至少是淡紅色的無理由敵意，臉上寫滿了冰冷和麻木。
就算路人之間，偶爾產生了目光交匯，也會立刻如同觸電般分開。
值得一提得是，紀寧發現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意外地高。
街道上，隨處可見各種用途的機器人在做著城市的日常維護工作。
掃地機器人、泊車機器人、自動駕駛車輛，還有各種穿梭于大街小巷的用途不一的機器人，忙碌在放眼所及的每一個角落……
……
被廣泛應用的機器助手，和他人即地獄的瘋狂人類。
自己這是誤入賽博朋克啦？
……
【尊敬的管理員，互聯網數據爬取完畢，社會模型及近期演化軌跡構建完畢，歡迎您隨時進行查閱！】
【隨身機房】內的通用模型傳來了提示，這讓紀寧的情緒稍微恢復了一些。
但當他開始閱讀回傳的數據時，已經涼了半截的心，也算是徹底死透了……
因為他看出，想要修復這個世界的扭曲，真的很不容易！
………………
…………
……
歷史脈絡的突變，往往埋藏在無數看似平平無奇的細節中。
通過系統性地分析，和數據挖掘，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終于浮出了水面︰
在二十五年前，這方世界其實和普通都市位面不存在任何差別，甚至科技發展得還很不錯，點亮核聚變科技樹的曙光近在咫尺。
然而，異變發生得悄無聲息。
一則關于【妻子堅持丁克後，突然懷上了白月光的孩子。丈夫負氣轉身離開，妻子怒殺白月光】的報道，似乎是正常世界與瘋癲世界的分水嶺。
自那之後，類似這種逆天扯淡的事件，就如同雨後春筍一般，與日俱增。
“這應該就是偽人模因污染的原初節點所在了吧……”
紀寧做出了這樣的猜測，然後瀏覽著接下來持續上演的稀奇古怪的分門別類的社會倫理劇︰
【未婚妻為了校霸前男友，給夫家投毒。未婚夫搶救成功後宣布婚禮取消，轉娶小姨子。女方懺悔求復合】
【xx財團女總裁和白月光出軌，家庭主夫憤然離開，淨身出戶。女總裁同白月光婚後生活不幸，帶球懺悔，表示隨時歡迎前夫回頭】
【親子置換丑聞！xx集團少爺疑似被保姆替換！拾荒真少爺人淡如菊，令人欽佩】
【xx學術丑聞，天才女學生機器人代碼實為抄襲。受害人表示已轉行，不再追究。抄襲者淚灑采訪現場求原諒】
……
這類明顯不符合人性、涉及違法犯罪的新聞報道，呈指數級爆發。
或許是因為其本身反人類反社會的主題，或許是因為這類事件往往以“受害人輕松放下，加害人佔盡便宜”為結局，引發的憤怒和討論，一浪高過一浪。
而討論，推動了類似主題的事件，在整個人類社會中，如同病毒一般傳播擴散……
對受害人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對家害人的憤怒加羨慕；對新奇事件的獵奇心態，讓其熱度居高不下。
隨著此類事件發生頻率越來越高，內容也在迭代中變得越來越離譜、偏激。
到了二十年前，當某幾個事件成為社會道德底線的巨大挑戰時，此方世界迎來了一場空前大討論︰
【因公殉職人員的孤女，愛上了導致她父親犧牲的極惡犯罪分子！兩人沖破法理和世俗的阻隔，百萬人祈願祝福︰終于在一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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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海外歸來，心外科主刀大夫暫停手術前往接機，致使患者當場死亡！圍觀群眾紛紛喊愛了愛了！】
【總裁為裝病干妹妹挖去未婚妻雙腎後，未婚妻腎髒替代療法被干妹妹叫停。未婚妻因尿毒癥去世，總裁表示“我不知道人沒有腎會死”！網友喝彩︰真愛無罪！】
這幾個同時突破道德和法律雙重底線的事件霸榜屠版，而當事人最後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懲罰。
整個社會的異常思潮在短暫壓抑後，以更加可怕的密度和烈度爆發了……
……
“原來，毫無阻礙的偽人模因，會以這種形式擴散開來啊……”
紀寧感嘆著，繼續翻閱接下來的信息。
……
之後的十年間，偽人模因極速擴散，幾乎每個人身邊都上演著各種逆天劇情。更有將近三分之一的人口被直接卷入其中，自發或被迫成為了組成模板的演員……
大部分的異常事件都踏過了道德和法律的底線，使得整個社會的道德開始向與模板相符合的水準滑動。而法律的執行成本，也達到了無法承受的高負荷。
當大到“掏心挖腎、屠滅全家”、小到玩忽職守的模版化犯罪，成為司空見慣的日常行為時，追責已經成為了事實上的不可能。
就像，你不能因為普通人喝水或者呼吸，而給他們判罪一樣……
……
紀寧明白，這是偽人模因污染的全面爆發導致的。
從各種社會數據來看，此刻這個世界的秩序，其實已近瀕臨崩潰的邊緣了。
而也就在這時，一個名為“天網計劃”的項目緊急上線，並在為期兩年的籌備期後，正式開始運行︰
大概內容，就是讓人工智能最大限度承擔社會管理職責，並生產大量的機器人以維持日漸崩壞的人類社會正常運轉……
之後，又過了八年時間。
此世人類逐步陷入了舉世瘋癲的集體行為藝術狀態。與其說每天是在生活，倒不如說各個都在自發地出演著稀奇古怪的荒誕戲碼。
到了如今，幾乎已經看不到能夠讓世界正常演化發展的內聚力了。
基礎設施還在正常運行、經濟體系還在工作而沒有崩塌，都是原初的天網計劃所遺留的福澤。
……
毫無疑問，是【天網計劃】，從崩潰邊緣挽救了這個世界的人類社會。並作為社會生產和運行的托底力量，維持著已經陷入全民瘋癲狀態的人類文明不至于徹底走向毀滅。
今天紀寧所見證的，就是這一結果了。
……
而紀寧，則陷入了更深的疑惑︰
原身老爸的啟明集團，老媽的榮光集團，這些依然在本世界進行著經濟活動的企業，究竟是如何存活下來的呢？
畢竟，企業的誕生本，就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
其存在依托于社會分工協作需求、資源整合和優化配置，和規模經濟產生的附加效益等復雜因素。這些因素，在如今這個人類天網雙軌運行的抽象世界中，已經不再具備了。
正如無法用沙子堆起鴿鴿打籃球的等身塑像一樣︰趨于混沌的底層邏輯，也不可能維持諸如啟明集團這種規模企業的存在……
難道說，這表象背後的原因，就是“啟明集團和榮光集團會因為社會輿論而股價崩盤、瀕臨破產”的緣故？
帶著滿心的疑惑，紀寧繼續檢索著本位面的各種信息……
………………
…………
……
在距離凱龍大酒店最近的治安司內。
雲夢清對著詢問她案情的治安官，哭得聲淚俱下︰
“請相信我，我真的是無辜的~！
眾所周知，不可能有女孩子拿自己的清白開玩笑啊！我肚里的孩子，真的是紀寧的，假一罰十！”
治安官皺了皺眉頭，指著她的手機，一臉嚴肅︰
“是麼？
可我們看你手機里，給死者甦睿宸的備注是‘一生所愛小甦甦’。
你還和他商量︰等你和紀寧結婚後，就準備找機會把他和他家人毒死，以此和紀家養子紀若凡一起瓜分紀潤生夫婦的財產呢？”
雲夢清臉不紅心不跳，委屈得嗚嗚直哭，淚光漣漣看著讓人心疼不已︰
“那……那都是開玩笑的！
我一個大小姐，怎麼可能和甦睿宸那種做鴨子的小白臉有什麼關系啊！
我們真的是在開玩笑，因為睿宸有抑郁癥，我哄一哄他，他就不會做傻事了……
嗚嗚，你們要相信我啊！”
另一個治安官則面無表情︰
“可你剛剛還說，你不認識死者呢？”
“我……我就是被嚇到了。
那場面太血腥，我一下子腦袋蒙了，沒有回復過來……”
雲夢清眼底閃過一抹慌亂，但還是強自鎮定，回答了治安官的詢問。
兩個治安官相視一眼，點了點頭︰
“好吧，基本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了！雲小姐，您可以先回去了！
以後千萬記得，不該開的玩笑就不要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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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輕則要賠禮道歉，重則可能會讓您的未婚夫轉身離開，再也不愛您了！
您會失去愛情的，後果非常可怕！”
雲夢清連連點頭，表示以後再也不會亂來，可心底卻滿是對紀寧的仇恨︰
為什麼，你就不能老老實實當一頭綠毛龜啊！？乖乖被阿宸廢了不好麼？竟然還殘忍將他打殺……
紀寧，你這惡毒陰險的卑鄙小人，我雲夢清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啊！
……
見雲夢清心事重重地離開了治安司，兩個治安官終于放松了下來，閑聊起下班後的規劃。
一人對另一人微笑道︰
“怎麼樣，下班後是回家休息？還是繼續去客串下一份活？
要我說，你可真是鐵人啊，白天當治安官，晚上客串醫院護工。
精力這麼旺盛，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啊~！”
另一人得意回答︰
“趁著年輕，多體驗體驗不同精彩嘛。
護工樂子可不比咱們治安司這邊少，據說白天的時候醫院的樂子更多。而且上新了很多創意十足的情節，各個都又虐又爽~！
我都打算過幾天辭了治安司的活，去全職做醫生呢！”
“這麼精彩！？嘿嘿，那我也辭了算了，和你一起去醫院~！
省得莫名其妙就被特勤部那些人開除，說理都沒地方去說~!
到時候，我就當主刀大夫好了，你繼續給我打下手怎麼樣？哈哈哈~！”
兩人的聊天輕松而平常，沒有任何一方覺得，自己對話中的邏輯蘊含著哪些讓人毛骨悚然的細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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