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莫余二就在屋頂看星星。
而季清堯在屋檐下，季如翹個二郎腿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躺著。
“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這麼無聊，誰知道你們也陪著我一起了。”
莫余二嘆了口氣。
季清堯沒說話。
季如望著星空很入神。
“你院子里栽種過一株梅花嗎？”
是季清堯在開口問。
莫余二有些吃驚，但想了想季清堯那博古通今還能預知未來的推演之術，他也就不吃驚了。
“是栽種過，不過後來它就再也沒開過花了。我能修煉後便離開了這里，徹底遠離了我的凡俗生活。”
一晃幾百年過去了，時移世易，一切卻如一場夢一般。
季如也注意到了那光禿禿的池子里，有著一堆廢土。
可見莫余二之前絕不是普通養養的，分明是經過計算，將院子里光照環境最好的地方單獨開闢了出來作為栽種的地方。
果不其然，莫余二想起自己當初興沖沖的模樣還有些激動。
“我可是跑了兩天才找到了最好的土壤，我老爹從鐵匠鋪里回來給我砌了這個池子，幾乎是將那株梅當做祖宗一樣供了起來。”
“它慢慢的長大，綻放出最美的顏色來，我父親也在它長大的那一年去世了，我一個人就守著梅花獨自生活。”
那時的莫余二還年少，對未來充滿了期待，父親的突然去世讓他有些茫然和害怕，但更多的是搖了搖頭將所有的恐慌都丟下，堅定了要好好活著的信念。
“那位仙子你不覺得熟悉嗎？”
莫余二陡然沉默了下來。
季清堯走到院子里，月華如霜鋪滿了大地。
他突然嘆了口氣。
“這座城很奇怪，從我來就發現了，像是被一層朦朧的結界守護著，那些凡人在那位暗中的守護神庇護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你也是從這里走出去的，你對這座城比我要熟悉的多，幾百年前它不是這樣的吧。”
莫余二陷入了回憶中。
他雙手交纏著，反復的捏著手指，這是他恍惚不安時的表現。
他想到了幾百年前這座城的死寂模樣，又想起了那對神仙眷侶。
狠狠的閉了閉眼楮，再睜開時，早已紅了眼眶。
“這座城在幾百年前差點成了一座死城……”
在季清堯審視的目光中，季如吃驚的目光中。
那本沉寂的脈書竟隨著莫余二的話語而顯露出了新的字眼。
約莫六百多年前，柒姊城里遍地哀鴻滿城血。
覆梅帶著方稟秋走過四海，路過許多地方，有繁華的城，荒涼的漠，黑暗的禁區，還有平凡的四域。
方稟秋一直不會修煉，覆梅探過他的根骨，不能修煉的。
就這麼一起游歷了幾十年，方稟秋仍舊是當初沉默寡言的少年模樣。
將近百年的陪伴，他們之間多了幾分熟悉和陪伴。
方稟秋對她也多了幾分念叨。
他很聰明，是天生的智者，覆梅一個眼神他就知道要做什麼。
明明覆梅比他在這世間多行走了幾百年，他還是個凡人，憑什麼比覆梅這個妖還要懂得多呢。
方稟秋站在院子里，擼起袖子晾曬藥材的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就連眼神都未曾移到屋檐下容顏嬌艷的姑娘身上。
他語氣沉靜，“我是人，生而知之，自然懂了一些旁人不懂的。”
覆梅不再多問什麼了。
走入這座柒姊城時，滿城瘡痍，讓人側目。
方稟秋知道她大概要留在這里很長時間了，所以就一聲不吭的進城詢問哪里有可以租住的宅院。
最後還是買了一處廢棄的宅院，方稟秋仔細的收拾著，夜里就收拾好了，宅院里煥然一新，他總是能安排的很好。
覆梅卻不以為然，她多多少少也在方稟秋面前動用過幾次法術了，旁的人都以為她是一位強大的修仙者，對她尊敬有加，不敢招惹。
明明這里只需要她一個法訣就可以免去方稟秋一天的操勞，可方稟秋從來不會開口央求她做些什麼。
覆梅也不會多為他花心思。
就這麼平平淡淡的就好。
第二天，覆梅帶著收拾好的方稟秋出門義診去了。
“下一位……”
麻木的人群擠在街道上，還帶著未收拾好的灰燼地面，只是看著不是那麼凌亂了。
覆梅給人把著脈，听著旁邊孩子的哭泣聲，老人痛苦的呻吟聲，听著那些青年人口中的痛恨聲。
他們說，修仙者不把他們的命當命，又說來除魔的修仙者恨不得把頭仰到天上去，高高在上的凌辱他們這些凡人。
最後被魔物給吃了，還將他們這小城毀了大半，每天埋進地里的死人都數不過來了。
幾乎每家每戶都有重傷殘廢的人。
覆梅微微斂眸，面上溫柔的笑，“老先生，這是您的藥，稟秋，今日的藥材不夠了，明日等采了藥再來義診吧。”
“好。”
方稟秋點頭，又態度溫和的將那些哭泣著感謝他們的人帶出去了。
回過頭時，只看見屋子里背影沉靜出塵的女子靜靜的站立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方稟秋將這處逼仄的藥鋪打掃了一下，這才喚著覆梅離開。
覆梅的表情很不對勁兒。
馬上方稟秋就得到了她要閉關的消息。
似乎是出事了。
“要多久？”
覆梅沒有從他目光中看到擔憂，似乎只想從她口中得到一個確定的時間。
覆梅垂了垂眸，指尖卻緊扣門框。
“三天就好。”
“好。”
說閉關就閉關，方稟秋第二天就去采藥了，他提前問過覆梅需不需要守著她。
覆梅自然是不需要的，他就能安心的出去采藥。
回來時已經是正午時間了，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方稟秋回了自己的房間里。
他用匕首刺破了心口，卻見那心口處並沒有流淌出血來，只是飄出來一滴金色的液體。
方稟秋肉眼可見的臉色蒼白了起來。
他面前展開了一幅圖，那滴金色的液體落入硯台里，落入墨色中消失不見。
他的筆觸落在已經快要完成了的畫作上，紅梅覆雪，那是獨屬于她的色彩，她是純粹的。
是恩人，也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