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濃雲密布，暖空氣終于吹到了綠江中段，正摩拳擦掌的想要與盤旋在這里半年的冷空氣一較高下。
而屋內，明亮的煤油燈下，年輕的小姐帶著一個女孩坐在床上，一名男子坐在床下地上。
這里是新船分給郭翼的客房，而隔壁就是真正整條航線的策劃人趙照的房間，也是郭翼所帶的唯一一個公司內部的手下。今夜所行之事，必須要得到趙照的忠誠，絕不能讓此人被刺自己。
故而郭翼終于把全部的計劃和盤托出，等待著他的反應。
趙照面部表情精彩紛呈，他最開始以為郭翼只是一個閑散富家女，只因為李家對女子也有和男兒一樣的要求，才給她謀了一個在青嶺的差。沒過幾天，就求著家里不要來上班了。
可是隨著郭翼馴服岳詩風，敲打魏崖，連帶著本來只是本分做事的馮元元精氣神都好上不少，趙照也對郭翼刮目相看了些許。心里想著，能讓這些人都好好上班，不拖後腿，已經是偉大的壯舉。
如今，郭翼要做的事情竟然是要剿綠水會，目的居然是直指自己的母親李大太太！
多少人不敢想的事情，郭翼笑眯眯的說出來，正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趙照眼楮一瞬不瞬看著郭翼︰“李小姐，我原先真是想錯你了。我在這里跟你賠不是，我趙照虧欠于你。”
郭翼道︰“話不是這麼說的，趙先生策劃的整條路線，為我在合同里謀得多少利益，我本來也不懂上班，全是趙先生教我。我們本就兩不相欠。”
趙照道︰“李小姐將來前途無量，只是今日我不能幫你，也不會出賣你。我本來就是技術人員，不懂這些。誰是老板對我來說沒有區別，干好自己活兒就是。如今李小姐想要搞這些公司政治，我實在是不擅長，故而幫不上忙。見諒。”
郭翼知道趙照為人耿直，如今把話說開，已經是對郭翼的尊重。郭翼道︰“趙先生說的不錯。而我今日願意跟趙先生坦誠相待，只有兩點，我也想和趙先生說清楚。”
“其一，先生說誰是老板沒有區別，這里就錯了。如果真是一個紈褲子弟李承歡當了您的老板，和如今的李承歡當了您的老板。工作體驗可謂千差萬別。我朋友曾教過我一句話，宋微子去紂投周，管仲易主事齊桓，事君也應事能事之君。這句話，現在我送給趙先生您。”
趙照神色微微一動。
“其二，趙先生脊梁不彎不折人人傾佩，但有多少人能像趙先生這樣，完全不在乎公司里的任何言語，一心只有技術？只是技術人員心思浮動倒還罷了，更可怕的是一味退讓，公司阿諛奉承成風，還能有新的技術進入公司嗎？”郭翼頓了頓道，“算我多嘴，就是為了這份技術，趙先生也應該走向更高的位置。”
趙照只是听著，並不言語。
郭翼笑眯眯道︰“趙先生今日不幫我，也不害我，已經仁義，我也以相同的仁義奉陪。”
郭翼點點頭︰“那就如此，一會兒見機行事。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先出去為是。”
郭翼留下還在發呆的趙照走了出去，趙照獨自坐在屋里發呆，過了好一會兒，外面電閃雷鳴，照亮了他炯炯有神的雙眸，然後光芒褪去，一道驚雷落下。
“轟隆！！！”
江面洶涌，郭翼一走出船艙，就感覺到劇烈的搖晃。新船在曹縣停留片刻，正打算冒著風雨前往宓州。陸星淮作為督工也在甲板上，看見郭翼出來立刻上前扶住她，在她耳邊道︰“不用著急，還不到你出來的時候。”
“信春屋里等著，我就是閑不下來，出來看看。”郭翼笑眯眯的，在他耳邊說。
外面風雨飄搖，兩個人披著油紙衣，手里各拎著一盞煤油燈，真有點滄海一粟的意思。
郭翼不禁擔憂道︰“他們今夜還會交易嗎？這麼大的雨……”
陸星淮道︰“明天早上六點，巨輪準時離港，這是你告訴我的。如果不交易，就等于白送鄭總理軍械。你要是李大太太你怎麼做？”
郭翼笑道︰“冒死也要交易。”
宓州港常年接待來往的商船，港口附近也形成了不大不小的貿易圈，白天人煙稀少，到了傍晚駁船的時候才漸漸熱鬧起來。
這里的商業邏輯不同于別處，水手在水上仍能面對風雨，何況到了岸上？窗戶門一關，熱烘烘的火盆烤上，酒肉一擺出來，骰子骨牌扔了一桌，也就自顧自的熱鬧起來了。
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今日坐莊，據說是和老板娘有一些床上的交情，眾人愛在他這里玩，邊玩邊聊些肆無忌憚的內容，偶爾能看見老板娘扭著腰肢來這邊和他說話，眾人也能聞一聞脂粉香。
阿蒙也混在人群中，水腥味汗味霉菌味混雜在一起，被火盆放大混合，成了更難以言喻的味道。但阿蒙渾然不覺，像是一樁木頭，根本沒有嗅覺。他緩慢的在人群中前進，漸漸成了第一排。
他抬眼看著面前的莊家，莊家咧嘴笑道︰“押哪邊？”
阿蒙拿出一塊銀元，扔在了寫著“小”的那一邊。
銀元！這一屋子的船員眼楮都看直了，小賭怡情大賭傷身，誰都可以一晚上零零散散輸出去幾塊銀元，但沒有人一下子拿起一塊銀元在賭大小這種游戲上。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眼花了。
有膽子大的想拿起來看看是不是真的銀元，被莊家一巴掌拍開了手，他親自拿起來吹了一口氣，把銀元放在他耳邊，欣賞那陣親切的嗡鳴。
“小兄弟，哪個船上的？”莊家問。
阿蒙笑道︰“綠水浮萍都是家。”
莊家臉色變了。
阿蒙比了一個請的姿勢︰“不問來處，願賭服輸。”
全場本來都安靜的听他倆聊天，只見莊家搖起了骰子，所有人都忘記了銀元的來處，全場幾乎爆發出了混亂的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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