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阿鐵的鑿子已經磕在凍硬的隕鐵上。他蹲在荒星「銹喉」的鍛鐵棚里，呵出的白氣在護目鏡上凝成霜花，手里的二級鍛錘還沒暖熱，木柄上的防滑鍛紋就硌得掌心生疼——這是他成為正式鍛徒的第三十七個晨課，卻依然敲不開這塊灰撲撲的「愚人鐵」。
「又在和老頑固較勁？」苔的根系從棚頂垂下來，葉片上的露珠正巧滴在阿鐵手背上，凍得他一哆嗦，「試試用‘青岩星角度’——葉修十七歲時對付硬鐵，習慣把錘面傾斜十五度，讓鐵銹先裂開道縫。」
阿鐵挑眉，全息腕表立刻投射出葉修青年時期的鍛打影像。他模仿著影像里那個系藍布圍裙的少年，錘面輕叩鐵面，果然听見「 嗒」一聲細響，鐵銹剝落處露出蛛網般的細紋。「可我用的是三級鍛錘......」他盯著自己腕間淡青色的鍛紋，那是初級鍛徒的標志，「葉導師當年用的只是木柄小錘吧？」
「他的第一把錘是用青岩星老槐木削的。」微光的數據流突然穿透棚頂，在愚人鐵上方凝結成泛著銹光的虛擬界面，「看這個——二十歲檔案，他在鍛壞第七十八塊鐵錠後，發明了‘銹引術’︰故意讓錘面生銹，利用鐵銹顆粒的不規則性破壞金屬分子鏈。」
阿鐵瞳孔微縮，只見虛擬界面上，少年葉修的指腹抹過錘面，沾了鐵銹後在鐵錠表面畫出螺旋紋。當第一錘落下時，鐵銹竟像活了般鑽進鐵縫，如同晨霧滲入岩縫般自然。他下意識摸向腰間的銀質鍛錘掛墜——這是每個銹喉鍛徒的入門禮，用葉修指骨碎片熔鑄的邊角料打制而成，此刻正微微發燙。
「晨課時間到！」螺栓的機械臂突然撞開棚門，驚飛了檐下避寒的銹羽鳥，「今日課題︰用‘凡人溫度’理論鍛造抗寒鍛紋。注意，禁止使用恆溫爐，違規者罰抄《淬體訣•凡鐵篇》十遍。」
棚內響起此起彼伏的哀嚎。阿鐵望著結滿冰稜的鍛鐵台，忽然想起微光曾說過，葉修在聖天界證道時，故意拒絕使用任何仙器輔助，只用最粗笨的隕鐵砧完成「千星穿骨」試煉。他咬咬牙，解下防寒服扔到角落，露出手臂上未褪盡的嬰兒肥——這具十六歲的肉身尚未經歷完整淬體，但此刻血管里卻奔涌著某種滾燙的東西。
第一錘落下，鐵錠與砧台相撞迸出火星，卻在接觸皮膚的瞬間凝成冰晶。阿鐵打了個寒顫，腕間鍛紋卻亮起微光，那是葉修骨骼星軌在遙遠星河外的回應。他忽然想起苔講過的故事︰葉修晚年在星門駐守時，故意讓骨骼保持縴維化的衰老狀態，「為了記住凡人的體溫有多容易變冷」。
「用掌紋導熱。」苔的葉片卷來一片骨骼碎屑，「這是葉修在因果閉環中留下的‘銹憶碎片’，試著把你的體溫傳進去。」
阿鐵將碎屑按在鐵錠中央，掌心的汗漬滲進銹跡里。奇跡般地，碎屑竟如種子般裂開，露出內部纏繞的星軌鍛紋。當他再次揮錘時，錘音里混入了隱約的共鳴——那是三百年前青岩星鍛鐵房的回聲，混雜著母親煮粥的陶罐輕響。
「看！」鄰棚的機械族學徒突然指著天空。只見遙遠的骨骼星軌上，代表銹喉星的紋路正泛起橙紅色光暈，與獸族的火焰鍛紋遙相呼應，竟在星空中勾勒出一棵正在融化冰霜的樹。
螺栓的機械臂適時投射出數據︰「檢測到‘凡人溫度’鍛紋使鐵錠抗寒值提升27，但熵滅抗性下降0.03。這符合葉修‘不完美守護’理論——真正的鍛體文明，從不需要絕對防御。」
阿鐵望著鐵錠表面的鍛紋，忽然笑了。那些歪斜的紋路像極了全息影像里少年葉修的初次鍛打作業，邊緣帶著毛糙的缺口，卻在晨霧中泛著溫暖的啞光。他想起光質學徒說過的話︰「葉導師的骨骼星軌從不發光，因為他說，凡人的鍛紋該像鐵銹一樣，在暗處慢慢生長。」
當第十二錘落下時，鐵錠中央裂開一道細縫，掉出枚銹跡斑斑的銀簪——正是葉修留給鐵星的那支。阿鐵屏住呼吸拾起它，發現簪頭刻著極小的鍛紋，組合起來竟是青岩星的星空圖。微光的數據流突然涌來一段影像︰老年葉修戴著這枚銀簪，在星門砧台上刻下最後一行字︰「銹會吃掉鐵，也會保護鐵——就像凡人的傷痕，既是缺口，也是鎧甲。」
「全體注意！」螺栓的警報聲突然刺破晨霧，「星軌第三分區出現異常波動，檢測到......」機械臂的紅光突然轉為柔和的暖黃色，「等等，是新的鍛紋信號。來自......從未記錄過的荒星文明？」
阿鐵抬頭，只見一道銹色流星劃破天際，卻在即將墜落時分裂成無數光點，像撒向晨霧的鐵屑。每個光點都帶著微弱的鍛紋波動，如同千萬個細小的聲音在說︰「該開工了。」
他握緊銀簪，將其嵌入鍛鐵台的凹槽。下一刻，整座棚屋的隕鐵器械都泛起微光，銹跡化作流動的鍛紋，在牆壁上拼出葉修不同時期的背影︰有揮汗如雨的少年，有皺眉沉思的神皇，更多的是坐在星門砧台前，用顫抖的手敲打最後一塊骨骼碎片的老人。
「知道為什麼晨課總在霧最大的時候嗎？」苔的根系突然托起一片冰晶，里面封存著葉修的語音殘片，「因為霧會模糊遠處的山，但能讓你看清手里的鐵。凡人的路，從來不需要看太長遠。」
阿鐵點點頭，將愚人鐵重新擺正。晨霧鑽進領口時，他第一次覺得這刺骨的冷意如此親切，像極了影像中青岩星的清晨——那個少年第一次揮錘的時刻，霧氣也這樣裹著鐵銹味，撲在他年輕的臉上。
當第一百錘落下時，鐵錠終于裂開，露出里面流動的銹金色液體。那不是金屬，而是某種凝結的信念，帶著體溫的余溫。阿鐵將其鍛成一枚簡陋的戒指，內壁刻上自己的第一道鍛紋——歪歪扭扭，卻充滿生命力。
遠處，新的銹色流星正在集結。阿鐵知道，那是骨骼星軌在召喚新的鍛徒。他摘下護目鏡，任由晨霧模糊視線，卻清晰地看見腕間的鍛紋又深了一分——不是因為力量提升，而是因為他終于懂得︰所謂凡人傳說，從來不是刻在星軌上的完美符號，而是每個晨霧里，錘子與鐵相遇時，那聲帶著體溫的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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