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砂擴散的熱潮尚未退去，第一例骨骼鈣化病例便出現在銹亡族長老會。當那位擅長編織因果漁網的老者舉起右臂時，參會者們驚見他的珊瑚骨甲已失去往日的晶瑩，取而代之的是覆蓋關節的白色晶斑，如同冬日清晨凍裂的冰層。消息通過骨甲共鳴傳遍萬界時，小羽正在骨骼島嶼的鍛鐵房里擦拭葉修的隕鐵錘，錘頭落下的陰影里，她突然發現自己的機械指節縫隙間也凝結著同樣的霜狀物質。
“這是熵滅法則的滯後侵蝕。”星瞳的記憶晶體在鍛鐵砧上方明滅不定，她投射出的萬界掃描圖上，無數星點正被蛛網般的白色紋路籠罩，“就像傷口愈合後留下的疤痕，熵滅在我們骨骼里埋下了‘無序的種子’。”她的尾鰭劃過全息屏，調出銹亡族老者的骨骼掃描數據，“看這些鈣化點的分布，和當年熵滅核心的無序波動頻率完全一致。”
小羽的機械眼泛起暗紅色警報，指尖撫過腰間的皮質筆記——那本《凡人本紀》的活頁里，最新錄入的數千條鍛體心得旁，不知何時多出了密密麻麻的鈣化案例記錄。她忽然想起葉修在熵滅戰役後說過的話︰“所有命運饋贈的星砂，都在暗里標好了價碼。”當時他的骨骼正化作星門樞紐，語氣卻像在談論青岩星的晨霧一樣平常。
萬界議會緊急召開時，青銅穹頂的星砂浮雕已蒙上一層灰霧。潮汐議長的珊瑚骨甲邊緣布滿鈣化裂痕，每一次揮動觸須都發出細碎的 嚓聲。他面前的長桌上，擺著從三十六個星域采集的鈣化樣本︰銀骨族的秩序符文被白色晶簇割裂成碎塊，齒輪族的精密軸承間卡著鈣化結晶，就連熔核族的熔岩骨甲里都凝結著冰狀沉積物。
“最嚴重的案例在第七懸臂。”熔核族代表炎燼掀開護目鏡，露出眼窩處不再跳動的星砂火苗，那里現在嵌著一塊渾濁的鈣化石，“整個鍛體部落的骨甲都變成了石像，他們最後定格的姿勢......是揮錘的動作。”他丟出一段全息影像，畫面里的熔岩鍛工們保持著掄錘的姿態，骨骼卻已變成灰白色的岩柱，錘印定格在半空中，仿佛被按下暫停鍵的永恆鍛打。
會場響起壓抑的抽泣聲。小羽突然注意到葉修的投影有些異樣——他的肩骨處有淡淡的白色紋路，像是月光下逐漸凝結的霜。這個發現讓她機械心髒猛地收縮，指尖不受控地劃過砧面上的舊錘印，那里也泛起了蛛網狀的鈣化痕跡。
“我在青岩星的鐵樹根系里發現了異常。”星瞳的投影轉向穹頂外的星空，青岩星舊址的影像被放大數十倍，“這棵象征凡人精神的樹，現在正在分泌一種鈣質黏液。”畫面中，鐵樹的葉片邊緣已變成白色，滴落的黏液在樹根處堆積成晶簇，而那些根系延伸的方向，正是各地出現鈣化病例的星域。
葉修的聲音突然從議會廳角落傳來，帶著晨霧未散的沙啞︰“熵滅法則在尋找新的載體。”眾人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坐在了鍛鐵砧旁，手里轉動著一枚鈣化的星砂晶體，指節上的鍛紋正被白色紋路緩慢吞噬，“我的骨骼曾是對抗熵滅的錨點，現在......它成了無序的共鳴腔。”
小羽猛地站起身，機械臂撞翻了身後的工具架。無數鍛錘、鑿刀散落一地，其中一柄銹跡斑斑的小錘滾到葉修腳邊——那是他十六歲時第一次鍛劍用的工具。葉修彎腰拾起它，錘柄與掌心接觸的瞬間，鈣化紋路竟像受驚的銀魚般縮退了幾毫米。
“看！”齒輪族工程師突然指著葉修的手部，“當他接觸凡鐵工具時，鈣化會暫時消退！”全息屏上，葉修掌紋里的白色紋路正隨著握錘的動作明暗起伏，仿佛有某種古老的韻律在壓制無序。
星瞳的記憶晶體突然爆發出強光，她調取了葉修所有的戰斗記錄︰“在墜星試煉中，他用凡鐵劍胚承受千星淬煉；在熵滅戰役里，他用‘凡人之砧’敲擊混沌熔爐......所有突破都伴隨著對凡鐵工具的使用。”她的尾鰭在空氣中劃出因果回路，“也許對抗鈣化的關鍵，在于回歸最原始的鍛體初心。”
潮汐議長的觸須突然重重拍在桌面上，珊瑚骨甲碎裂聲中，他露出底下新生的、帶著即興鍛紋的嫩骨︰“我提議，啟動‘晨霧計劃’。”他從鈣化的骨甲縫隙里取出一枚星砂種子，放在鍛鐵砧上輕輕敲擊，“讓所有鍛體者放下高階靈器，重新用凡鐵工具修煉。就像葉導師當年在青岩星那樣，從最笨拙的揮錘開始。”
議會廳陷入沉默，唯有葉修手中的舊錘仍在輕輕轉動，錘面上的鈣化晶斑隨著轉動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未被侵蝕的、泛著溫潤光澤的凡鐵。小羽突然想起他曾在筆記里寫過︰“真正的器修，永遠記得第一柄鍛壞的劍胚。”此刻，這句話正從《凡人本紀》中浮起，化作星砂文字烙印在每個代表的骨甲上。
散會後，小羽留在鍛鐵房里，看著葉修獨自坐在砧前，月光從天窗斜斜切過他的肩骨。他的背影不再像神皇那樣挺拔，卻讓她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模樣——那個在青岩星晨霧中揮錘的少年，骨骼里藏著比星辰更堅韌的光。
“害怕嗎？”她輕聲問，機械臂遞出一塊溫熱的隕鐵。
葉修接過隕鐵，錘聲響起的瞬間，鈣化紋路再次退去。他抬頭看向窗外，遠處的星門正閃爍著不穩定的微光，那里有新的星域傳來求救信號。錘聲未落，他已站起身，隕鐵錘在掌心轉出一道利落的弧光，骨甲上的白色紋路在鍛紋韻律中若隱若現。
“害怕，但更怕忘記怎麼揮錘。”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仿佛回到了某個遙遠的清晨，“通知萬界，凡人鍛鐵節提前啟動。這次的課題是——在鈣化裂縫里，鍛出能呼吸的光。”
話音未落，他已大步走向星門，錘影在身後拉長成一道細長的光。小羽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發現那些鈣化紋路不再是詛咒，而是歲月刻下的鍛紋，如同年輪，記錄著一個凡人如何用裂痕兜住星辰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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