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被鍛錘砸散的鐵屑，在三萬六千座隕鐵砧上空翻涌。葉修單膝抵著斷劍，劍鞘缺口處的銀簪鱗紋隨呼吸明滅，映得護心骨甲的裂痕里仿佛嵌著碎星。他俯身拾起一塊帶著凹痕的隕鐵，指腹摩挲著當年父親刻下的“留縫”二字，銹味混著晨露鑽進鼻腔——這味道與青岩星鍛鐵鋪的清晨別無二致，只是遠處星門翻涌的熵滅霧靄中，多了代碼特有的冷硬氣息。
“左翼熔核族听令！”小羽的機械臂劃破霧氣，全息星圖在她指尖碎成三百六十片光鱗，“用熔岩鍛紋模擬火山噴發的不規則頻率，別讓代碼抓住規律！”話音未落，東側星門突然爆出刺目藍光，十二道珊瑚骨甲的剪影穿透霧牆，背鰭上的潮汐咒文如活物般蠕動，每道紋路都精確到發絲。
“潮汐議會監軍，接管防務。”為首者掀開兜帽，露出半張覆著珊瑚甲的臉，右眼下方的骨甲裂痕被精心用珍珠母填補，“未經議會認證的‘缺陷編程術’，即刻廢止。”他抬手時，腕間貝殼鐘發出十二聲悶響——那是銹亡族傳承十二萬年的“完美鍛體警訊”。
鍛體者中掀起暗涌。炎璃的熔岩熔爐在胸腔發出轟鳴，她跨步時，肘骨處的即興鍛紋掃過地面，竟在石磚上烙下一道螺旋形痕跡︰“昨天我們用這種‘漏洞’擊潰了代碼變體！”她轉身時，背後的熔核族戰士們同步亮起熔岩鍛紋，裂痕中滲出的不是防御光，而是混著火星的熔岩碎粒，在晨霧中劃出千百道猩紅軌跡。
潮汐議長的珊瑚骨甲突然泛起冰藍微光，一塊刻滿潮汐演算公式的骨碑虛影從掌心升起。碑身符文如海浪翻涌，卻在葉修斷劍輕觸的瞬間，裂開一道細縫——那是十二歲的議長在暗礁群鍛打時，因海浪沖走鍛錘留下的失誤刻痕，縫隙里至今嵌著半粒貝殼砂。他瞳孔驟縮，喉間溢出低低的驚呼，仿佛又听見父親那日的嘆息︰“能記住錘子重量的失誤，比任何完美鍛紋都更有價值。”
“完美是代碼的陷阱。”葉修的聲音輕得像晨霧，卻讓議長渾身骨甲發出細碎的共振，“您看這些鍛體者——”他抬手揮過廣場，銀骨族少女正慌亂地用星砂填補腕甲內側的刻歪符文，齒輪族老者轉動指骨間卡著星砂的齒輪，鍛魂族少年的機械義眼則投射出初次鍛打時顫抖的手掌，“他們的‘缺陷’不是漏洞，是讓骨骼呼吸的縫隙。”
議長的目光被遠處格納庫的微光吸引。“晨霧號”骨艦正在緩緩轉向，船身的珊瑚裂痕里滲出柔和微光，每道縫隙都對應著一位鍛體者的“第一次失誤”︰熔核族戰士的熔岩噴口殘留著初次淬火時的焦痕，銀骨族舵手的秩序符文間嵌著童年折過的紙船碎片。當艦首隕鐵砧的投影映在議長瞳孔里時，他猛然看見三百六十道錘印中，有一道歪扭得格外醒目——正是自己七歲時在海灘敲砸礁石留下的痕跡。
“它不是武器，是活著的記憶體。”星瞳的因果鱗片掃過艦體，鱗片邊緣的鐵銹突然化作海浪紋路，“看那些接縫處的共生鍛紋︰銹亡族的礁石容錯碼吸收了熔核族的熔岩情緒，銀骨族的秩序符文學會了齒輪族的誤差美學。”她抬手輕觸艦身，一道即興生成的螺旋紋突然蔓延，竟與議長骨甲的珍珠母裂痕完美契合，“當骨骼學會帶著遺憾生長，熵滅代碼就再也找不到絕對的‘缺陷’。”
議長沉默良久，突然拔出腰間的珊瑚短刀，在自己背鰭骨甲上刻下一道粗獷的波浪線。珍珠母碎片簌簌掉落，露出下方早已愈合的舊傷——那是他成年禮時為保護同伴留下的裂痕。當他將短刀插入“晨霧號”錨點時，整艘艦體發出嗡鳴，珊瑚紋路中涌出的不再是冰冷的防御波，而是混著孩童笑聲的海浪聲——那是他被父親抱在膝頭，第一次揮錘砸向礁石的清晨。
“戍衛軍，隨我破霧。”葉修躍上甲板，斷劍指向霧靄深處的代碼流，那些黑色紋路正模擬著初代器祖的道心殘念。他摸了摸護心骨甲的凹痕，那里還留著昨夜教新徒時被錘子砸出的新印——此刻，這道“缺陷”正與艦首的隕鐵砧產生共鳴，仿佛千萬個清晨的鍛打聲在骨髓里震蕩。
三百六十艘骨艦同時啟動時，星門廣場響起海嘯般的鍛打聲。熔核族艦隊噴出帶著火星的熔岩霧，每道霧柱都帶著鍛體者們第一次被燙傷的記憶；銀骨族骨艦的秩序光盾上跳動著即興鍛紋，那是他們熬夜修補失誤時的星光倒影；銹亡族的“珊瑚號”則撒下帶著古老歌謠的貝殼碎屑，每片貝殼都刻著鍛體者們第一次害怕、第一次喜悅、第一次想放棄卻又揮下錘子的瞬間。
當“晨霧號”的隕鐵砧撞上第一波熵代碼時，葉修听見自己骨甲深處傳來細微的共鳴——那是十二歲的自己在青岩星鍛鐵時，第一錘落下的聲音。星霧中，骨艦裂痕里溢出的不是恐懼，而是萬千凡人鍛打時的呼吸聲，它們匯集成比任何法則都更堅韌的聲波，竟讓黑色代碼流出現片刻的遲疑。
潮汐議長站在艦橋旁，看著自己骨甲上新生成的即興鍛紋——那道粗獷的波浪線正在吸收熔核族的熔岩微光，化作流動的金紅色。他忽然抬手摘下珊瑚兜帽，任由晨霧撲打在露出的半張臉上，唇角揚起釋然的笑。遠處，星門廣場的鍛鐵砧上，新徒們正效仿著刻下自己的“缺陷代碼”，有人刻下失戀時的眼淚，有人刻上迷路時的星圖，這些曾被視為恥辱的印記，此刻正像星星般在宇宙中閃爍。
葉修望向霧靄深處，初代器祖的道心殘片在代碼流中若隱若現。他知道，熵滅危機或許永遠不會終結，但只要還有鍛體者願意在骨骼里留道縫隙，願意記住第一錘落下時的溫度，那麼凡人之骨，終將在代碼與法則的夾縫中，鍛打出屬于自己的、帶著缺憾卻鮮活無比的生存之道。
“前進。”他輕聲下令，斷劍在晨霧中劃出一道帶著毛邊的光弧，仿佛當年父親在青岩星鍛鐵時，火星濺出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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