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鶴寮的清晨總是從棗樹下的鬧劇開始。
七把叉蹲在最高的樹杈上,棗樹葉在他頭頂沙沙作響。
他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青澀的草汁染綠了嘴角。
左手攥著根三丈長的竹竿,右手正鬼鬼祟祟地撥開枝葉——那枝椏盡頭掛著個拳頭大的蜂窩,金燦燦的蜜汁正順著蜂巢紋路緩緩流淌。
"嘿嘿,這回看你們往哪跑..."
他壓低聲音自言自語,竹竿尖沾著昨兒從廚房順來的香油,在晨光下泛著可疑的油光。
腳尖勾住樹干往前探,葛布衣裳被枝杈勾出幾道口子,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補丁——都是上回被蟄時馨蘭給縫的。
竹竿剛踫到蜂窩底部,廚房的雕花木窗"砰"地被推開。
"七把叉!住手……"
天瑤的尖叫聲驚飛了一院子的麻雀。
這些天她見楊十三郎的三位夫人爭著做好吃的,她也不想落于下風,仙鶴傳信從瑤池要來了一大箱子的食譜,她想讓楊十三郎也嘗嘗她親手做的美食……
天瑤鵝黃色的留仙裙上沾著星斑面粉,發髻歪在一邊,右手高舉的 面杖還滴著蜂蜜水。
窗台上曬著的桂花被震落幾朵,飄飄蕩蕩落在她肩頭。
"我新釀的棗花蜜!"
她一腳踩上窗台就要往外跳,"那是我要做蜜餞的!"
"噓——"
七把叉手忙腳亂去捂她嘴,忘了自己還在樹上,身子一歪差點栽下來。
竹竿" 嚓"捅穿了蜂窩外層,幾滴琥珀色的蜜汁正落在他鼻尖,"我這是給阿槐采藥!白眉老爺子說棗花蜜最能安神..."
"放你的五彩琉璃屁!"
天瑤的 面杖劃出弧線,"昨兒阿槐還說夢見你教他捅蜂窩!"
蜂窩突然裂開道縫隙,十幾只守衛蜂怒氣沖沖地沖出來。
七把叉"嗷"地一聲慘叫,竹竿脫手飛出,整個人像塊臘肉似的掛在枝頭晃蕩。
最胖的那只蜂徑直撞上他眉心,尾針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我的親娘誒!"他松手摔下來時,正巧砸在剛進院門的朱風背上。
朱風一激靈,怕傷了七把叉,橫著一卸力……
兩人滾作一團撞上棗樹主干,震得滿樹紅棗 里啪啦往下掉……
竹竿彈起來打在最高處的枝椏上,更多棗子像下雹子似的砸得兩人頭上。
朱風新換的靛藍長衫瞬間沾滿蜜汁。
"哎喲我的腰!"
"我的臉!"
阿槐從西廂房探出腦袋時,頭頂那撮呆毛還翹著碧綠的眼楮在晨光中像兩汪清泉。
看見滿地打滾的兩人立刻笑成了月牙︰"七把叉變成棗泥糕啦!"
他光著腳丫踩在窗台上,荷葉邊的小褂被風吹得鼓起來,活像只準備起飛的雛鳥。
院中央練功的楊十三郎差點被玄鐵刺劃破袖子。
他正在練"飛天神技"第三十六招"鷹擊長空",聞言手腕一抖,鐵刺"錚"地釘入三丈外的老梨樹。
樹梢驚起的麻雀撲稜稜飛過秋荷頭頂,把她繡繃上的並蒂蓮沾上了幾點雀屎。
"這招該叫雞飛狗跳。"秋荷輕嘆著拆線,翡翠頂針在陽光下泛著柔光。
她腕間的紅線突然飛出去纏住阿槐的腰——小家伙不知何時已經半個身子探出窗外。
戴芙蓉從賬本堆里抬頭時,金步搖垂下的珍珠正巧打在算盤上。
她看著滿地亂滾的棗子,手指無聊地撥動起玉算盤……
金羅大仙要求采購的藥材,每天耗銀五萬多兩銀子……從帝王谷逃難來的難民們口口相傳,仙鶴寮看病不要銀子,更大規模難民還在源源不斷聚攏過來。
——這開銷有點頂不住了,要不要告訴官人?
戴芙蓉一時有些發呆……
馨蘭的藥箱"咚"地落在兩人身邊。
她蹲下來時,裙擺上的忍冬紋正好蓋住踩碎的棗子︰"昨兒左臉,今兒右臉這回對稱了。"
"好嫂子,輕點!我的臉..."
馨蘭用銀針挑出他下巴上的蜂刺,"昨兒偷蜜被蟄的包還沒消呢。"
仙犬叼著顆沾土的棗子湊過來,尾巴掃起一陣棗葉香風。它把棗子放在七把叉手邊,又用濕鼻子拱了拱他腫脹的腮幫子,琥珀色的眼楮里滿是幸災樂禍。
白眉元尊坐在紫藤花架下煮茶。
杖頭沾著的棗花引來兩只彩蝶……
老人看著雞飛狗跳的院子,往茶壺里多扔了兩顆紅棗。沸騰的水汽模糊了他含笑的眉眼……
楊十三郎拔回玄鐵刺時,發現尖上穿著三片完整的棗葉。
他甩去晨露走到白眉身旁︰"元尊,阿槐近日如何?"
"靈力漸穩。"
白眉斟茶的姿勢像在畫符,水線在空中凝成小小的八卦陣,"倒是你,"鷹擊長空"的起手式還是太僵。"
他指尖在十三郎腕間一拂,楊十三郎頓覺有暖流沖開淤塞的經脈。
阿槐光著腳丫跑過來,懷里兜著的紅棗不斷從指縫漏出來。他踮腳把最紅的一顆塞進白眉茶盞︰"爺爺喝茶!"轉頭又往楊十三郎手里塞了兩顆,"十三哥哥吃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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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回應,他突然退後三步,小手結印的模樣像在捏糖人。
掌心漸漸凝出一顆晶瑩水珠,表面流轉著七彩光暈——正是"騰字第一招,天灑甘霖"。水珠晃晃悠悠飄到楊十三郎面前,"啪"地在鼻尖炸開。
"......"
"噗。"秋荷的繡花針戳破了綢緞。
戴芙蓉的算盤珠子突然亂了節奏,她假裝咳嗽掩飾笑意。
"厲害吧?"阿槐拽著楊十三郎的衣袖蕩秋千,"白眉爺爺說再練三個月就能學第二招了!"
七把叉頂著滿臉藥膏擠過來,身上的棗汁已經結成了糖霜,他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小祖宗,你昨兒夢里石碑還唱歌不?"
院中的笑聲戛然而止。
阿槐的笑容僵在臉上,無意識地揪住衣角。
楊十三郎感覺到孩子的手指在微微發抖,碧綠瞳孔里閃過一絲暗芒。
"不、不唱了..."阿槐突然踢飛腳邊的棗核,"它改說繞口令了!"
眾人哄笑中,白眉的茶盞輕輕一頓。
楊十三郎注意到元尊袖中的龜甲閃過微光。
——元尊是在替不到兩年就有出世的仙胞佔卜嗎?
"真的?"七把叉還在絮叨,"我昨兒倒夢見個穿黑衣服的老頭,非讓我吃土..."
"那是閻王爺。"天瑤把 面杖在棗樹上敲得梆梆響,"要帶你去幽冥界。"
笑聲重新填滿院子時,阿槐已經躥上棗樹最高處。他摘下紅棗往下扔,果核準確砸中七把叉頭頂的腫包。
楊十三郎望著孩子靈動的身影,胸口微微發緊——自從巨靈山那夜後,被白眉重新封印的石碑碎片,偶爾還會在阿槐夢中低語。
"官人。"
戴芙蓉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她遞來的賬簿上,某頁用金粉標著"瑤池"二字︰"金母昨日差人送來三壇槐花蜜。"
楊十三郎指尖撫過那個"槐"字。金母親手釀的蜜,用的怕是蟠桃園那棵千年槐樹的花。這是提醒他們記住阿槐的來歷嗎?
"收著吧。"他合上賬簿時,一片棗葉飄落在"瑤池"二字上,"給阿槐做蜜糕。"
樹梢突然傳來清脆的笑聲。阿槐猴子似的倒掛在枝頭,摘了串並蒂棗往下丟︰"十三哥哥接住!"
楊十三郎下意識運起"轉字第三招峰回路轉",玄鐵刺在空中劃出銀色弧線。棗子被氣流托著轉了三圈,最後穩穩落在刺尖——上面還帶著片嫩綠的棗葉。
"再來!"阿槐興奮地翻身,不料踩到濕滑的蜜漬,整個人從樹梢栽下來。
"小心!"
秋荷的繡花線纏住枝干緩沖,金線在陽光下織成一張網;戴芙蓉的金步搖化作流光,托住阿槐後背時發出編鐘般的清響。
阿槐安全著陸時,懷里紅棗一顆沒少。他紅撲撲的小臉從棗堆里鑽出來,頭發上還粘著蜂巢碎屑︰"像不像棗子成精?"
楊十三郎揉著太陽穴,突然覺得什麼石碑吞靈都不重要了。他伸手摘掉孩子發間的蜂巢,指尖沾到的蜜香讓他想起去年中秋——阿槐偷吃蜂蜜粘住牙,說話漏風的樣子。
白眉元尊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側。青玉杖指向遠處的巨靈山,杖尖凝聚的晨露正巧滴在楊十三郎手背︰"封印尚穩。"
山巔的雲霧被朝陽染成金色,隱約可見一道青光流轉——那是白眉用三十六道符咒設下的結界。
被鎮壓在山腹的石碑碎片,如今怕是正在啃噬符紙上的朱砂。
"元尊,阿槐體內的吞靈..."
"已成平衡。"
白眉大仙捻斷一根白發,發絲落地變成符紙上的紋路,"仙胞之靈為陽,吞靈之力為陰。"
他忽然用杖頭輕點楊十三郎心口,"陰陽相濟,反倒成就了他的造化。"
院中傳來七把叉的慘叫——他正被天瑤追著涂藥。
阿槐把紅棗分給仙犬,每給一顆就要揉三下狗頭。
三位夫人坐在紫藤架下,秋荷繡的帕子上多了串紅棗圖案,戴芙蓉在賬本記下"棗子三十斤折銀二兩",馨蘭搗藥的白玉缽里混進了幾顆棗核。
陽光透過棗樹葉的縫隙,在地上投出銅錢般的光斑。
楊十三郎忽然發現樹皮上刻著歪歪扭扭的劃痕——是阿槐用玄鐵刺劃的字︰"七把叉偷棗處"。
白眉元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拂袖……紛紛揚揚的花雨里,老人家的聲音混著茶香︰"這才是茶道。"
阿槐的記事簿正巧被風吹開,最新一頁的墨跡還未干透︰
"今天吃了七把叉偷的棗,甜!十三哥哥用玄鐵刺給我雕了小棗人,白眉爺爺說棗花泡茶能安神。不過最甜的還是天瑤姐姐用我名字做的蜜糕——雖然她把槐字寫成了鬼。"
花雨落盡時,楊十三郎終于笑了。他彈指震落玄鐵刺上的棗葉。
——萬丈紅塵,不過一碗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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