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靈山的夜,靜得能听見冰層下暗流的涌動。偶爾有傳信仙鶴的一聲鶴唳傳來,夜更加的深沉……
月光穿過薄霧,在寒仙湖上投下細碎的銀斑,像是撒了一把把的碎玉……偶有夜魚躍出水面,濺起的水花像冰珠,叮叮當當地落回冰面。
楊十三郎站在巨靈山頂的仙胞台前,紫色官袍下擺被山風吹得啪啪作響。他伸手輕撫仙胞表面那道細如發絲的紋路,指腹傳來溫潤如玉的觸感。月光下,碩大的仙胞通體瑩白,內里流轉著淡淡的金光,像是裹著一汪融化的金水。
"不到三年了......"
他收回手,掌心一點溫度瞬間散去。
山腳下的仙鶴寮燈火闌珊,玉露溫泉蒸騰的霧氣在夜色中蜿蜒如龍。楊十三郎眯起眼楮,數著鎮子里亮著的燈火——比三日前又多了七十多戶。寒仙湖解凍的消息傳開後,各地逍遙客蜂擁而至,把這個沉寂三百年的邊陲小鎮擠得滿滿當當。
"君司大人。"
身後傳來輕喚…秋荷捧著那件龍鱗衣走來,發梢還帶著沐浴後的濕氣。她改了稱呼後語調略顯調皮︰"夜深露重,您已經站了兩個時辰了。"
楊十三郎接過,卻未立即披上。"芙蓉睡下了?"
"剛服了藥。"秋荷猶豫片刻,"她腕上那痕又淡了些,只是......"
"只是什麼?"
"方才更衣時,瞧見那金線往肘上爬了半寸。"秋荷壓低聲音,"看樣子還是沒有斷根……"
楊十三郎眉頭微蹙。他轉身望向仙胞,發現表面的金光流轉速度比昨日快了三分。這變化極其細微,若非他日日在此看守,根本無從察覺。
楊十三郎從袖中取出半卷《五岳真形圖》……絹帛展開,西岳群山的地脈走勢縴毫畢現。他的指尖順著巨靈山的靈脈紋路游走,最終停在仙胞台的位置——那里本該是地脈交匯的"龍楮"之處,此刻卻浮現出細如蛛網的紅色細紋。
"果然......暗藏隱憂……隱憂不除,仙胞怕是要出差池……"他喃喃自語。
——需要一場足夠震懾的"天怒人怨"。讓自己放開手腳,但得確保仙胞安然無恙,這場戲,還得另尋他法。
子時三刻,巨靈山巔的霧氣突然濃稠如粥。
想定主意的楊十三郎,解下腰間西岳君司的金印,紫檀木的印匣在月光下泛著幽光。他將金印重重按在仙胞台前的青石上,印紋沒入石中的剎那,一道無形的波動如漣漪般蕩開。山間的夜梟驚飛而起,松針上的露珠簌簌震落……
最先現身的是巨靈山神。老者從一株千年古松的樹干里邁步而出,松木杖敲在岩石上發出空響。他須發皆白,皺紋里夾著青苔,笑起來露出三顆金牙︰"君司大人深夜相召,可是要請老朽吃酒?"
"怕是吃不得酒了。"楊十三郎拱手,"有樁事要勞煩尊神。"
松濤聲中,西岳境內的地只陸續顯形。南山土地公從影子里浮上來,袍角還沾著香灰;寒仙湖的河伯踩著浪花現身,腰間葫蘆滴滴答答漏著酒;西嶺的土地婆拎著繡鞋,顯然剛從被窩里爬起來。不多時,仙胞台前已黑壓壓站了三千地只,有老有少,有胖有瘦,把個山頂擠得滿滿當當。不少只好掛在樹上……
"諸位。”
楊十三郎環視眾神,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本官需要一場"天怒人怨"的戲碼……"
楊十三郎絮絮叨叨了半炷香,再次重復道︰“此後三年,此仙胞的安全問題,是你們的頭等大事。”
"就這?”
巨靈山神搓了搓松木杖,金牙在月光下一閃,"君司搭台唱戲,是要嚇唬凌霄殿上那幫老仙們?"
"正是。"
楊十三被他巨靈山神這一句老仙逗笑了。說老,他就夠老的,守護仙胞近一千六百萬年,迎來送往了多少的守胞仙吏。
眾神頓時哄笑。一個扎著紅頭繩的土地婆甩著帕子道︰"這事簡單!咱們地只別的不行,裝神弄鬼可是看家本領!"她手腕一翻,帕子上突然滲出鮮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竟化作紅蓮。
缺了門牙的河伯咧嘴一笑,露出黑黃的牙齦︰"我讓寒仙湖明日魚尸翻白,每條魚鰓里都纏紅線!保準那些巡查天官看了做噩夢!"
"我們山頭可以落三日血雨!"一個獨眼山神拍著胸脯,"摻上朱砂,淋得那些天兵鎧甲都變色!"
"老夫能讓三百里內家畜夜夜哭嚎。"最年長的土地公顫巍巍道,"學嬰孩啼哭,哭得人心尖打顫!"
楊十三郎抬手止住喧嘩︰"不必過火。仙胞將出,本就有異象,諸位只需......稍加渲染。"
巨靈山神會意,松木杖往地上一頓。整座山體微微震顫。這一顫,可把寒冰獄里的朱玉他們嚇了一大跳,寒冰獄就在巨靈山的一個天然山洞里。)
仙胞表面的金光驟然流轉加速,在夜空中投射出北斗七星的虛影。七顆星辰明滅不定,最後一顆搖光星的位置赫然對著凌霄殿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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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老山神得意地擠擠眼,"配上這個更唬人!"
他從懷里掏出一包腥臭的粉末,往空中一揚。金光頓時化作血霧,籠罩整座山頭,連月光都被染成暗紅色。那霧氣翻涌間,隱約顯出人面輪廓,時而猙獰如惡鬼,時而悲戚如怨婦。
"鮫人淚粉,遇靈氣變血霧。"山神嘿嘿一笑,"采自東海冤死的鮫人,最擅勾起人心底的懼意。保準凌霄殿上那幫老爺坐不住!"
楊十三郎正要說話,突然轉頭望向東南方。一道金光自雲層中透出,隱約有仙樂飄來。
"太白金星來了。"他沉聲道,"諸位且散去,按計行事。"
三千地只如煙消散。巨靈山神臨走前往楊十三郎手里塞了個松塔︰"危急時捏碎,老朽即刻就到。"
轉眼間,山頂只剩楊十三郎和秋荷兩人。他整了整衣冠,將松塔收入袖中。仙胞表面的金光已恢復如常,只是那北斗虛影仍懸在天際,像一柄出鞘的劍。
不見太白金星下來打個招呼,楊十三郎圍著仙胞又轉了三圈後,拉起秋荷升起了蓮花雲。
一夜無話……
五更天,仙鶴寮的高老漢被一陣刺骨的寒意驚醒。寒仙湖解凍後,難得有這麼冷的天氣了……
老人披衣起身,剛推開窗就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巨靈山頂籠罩在血霧中,一道金光如利劍刺向蒼穹,將雲層劈開猙獰的裂痕。更駭人的是,天邊竟傳來陣陣嗚咽,似哭似笑,忽遠忽近,听得人毛骨悚然。
"天......天怒啊!"高老漢連滾帶爬地撲向銅鑼,枯瘦的手腕爆發出驚人的力氣。 的鑼聲驚醒了整個鎮子。
街巷瞬間沸騰。百姓們衣衫不整地沖出門,有人跪地痛哭,有人焚香禱告。幾個外鄉來的逍遙客本想嘲笑,抬頭看見天上異象,頓時腿軟得跪倒在地,掙扎起來趕緊就去收拾行李……
不知道是哪一位山神混在人群中,鬼鬼祟祟地摸到鎮壘中央的古井邊。他四下張望,飛快地往井里倒了包藥粉。井水頓時翻涌如沸,冒出刺鼻的血腥氣,嚇得打水的婦人尖叫逃竄。
"仙胞震怒!天庭不公啊!"又不知道是哪位土地爺,扯著嗓子喊完,一溜煙鑽進了人群。他袖子里藏著的留影玉符悄悄記錄著這一切,準備天亮後賣給哮天犬急腳鋪。
騷動中,誰也沒注意戴芙蓉獨自站在君司府繡花樓的二樓。她撩起衣袖,腕上的金線正如活物般蠕動,與山頂仙胞的金光遙相呼應。
辰時三刻,西岳君司府的書房內,傳音玉符突然大放光明。
楊十三郎不緊不慢地研磨朱砂,推開朱玉他們送過來的張福德和柳金花的一疊口供,等那玉符響到第三聲才伸手點開。太白金星的聲音帶著罕見的急促︰"楊君司,陛下急召!"
玉符投射出的光影一陣扭曲,現出凌霄殿的景象。玉帝端坐九龍椅,冠冕下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聲音清晰地傳來︰"楊卿,仙胞異象究竟為何?"
"回陛下。"
楊十三郎擱下朱砂,匍匐在地,語氣恭敬卻不卑微,"仙胞將出,自有異兆。只是......"他故意頓了頓,"土地公婆一案未結,怨氣凝結,恐生變故。"
玉符那頭沉默良久。楊十三郎看見太白金星在玉帝身側拼命使眼色,幾位星君交頭接耳,而月老閣首座站在殿柱陰影里,臉色陰晴不定。
"朕準你徹查。"
玉帝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刻意為之的疲憊,"但仙胞事關重大,楊卿當以護胞為先。"
楊十三郎躬身應是,嘴角掠過一絲笑意。好個"護胞為先",分明是要他適可而止。
"另有一事。"玉帝狀似隨意地問道,"听聞寒仙湖魚尸翻白,可是地脈有異?"
"微臣正要稟報。"楊十三郎面不改色,"湖中確有妖氣,似是某種咒術殘留。已命土地詳查。"
玉帝冠冕下的珠簾微微晃動︰"哦?何種咒術?"
"似是......姻緣咒。"楊十三郎抬眼,直視玉符光影,"與月老閣的紅線有七分相似。"
殿柱陰影里的月老閣首座猛地抬頭。玉帝卻突然咳嗽起來,太白金星連忙上前攙扶︰"陛下連宵批閱奏章,龍體欠安。楊君司,此事你全權處置便是。"
光影消散前,楊十三郎清楚地听見玉帝嘀咕了一句︰"這天象......怕是要下雨啊......"
他收起玉符,望向窗外。巨靈山頂的血霧正在散去,但天邊那詭異的嗚咽聲仍隱約可聞……
“來人哪!將這份安民告示謄寫百份,巨靈山方圓百里都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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