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沉落,余暉如血,將無名河染成一片赤金。
十三郎踏出馬車,手中兩封信箋一薄一厚,墨跡未干。薄的那封是家書,寥寥數語,報個平安;厚的那封卻是寫給白眉元尊的,字字詳實,連熊羆臨終前要自己接任大流主都記了進去——包括自己對熊羆最後三個字的種種疑惑。
朱家四兄弟只剩兩人守在馬車旁,另外兩個想必已動身去冷山馬場。這四兄弟辦事向來利落,十三郎倒也省心。
"誰去寄信?"他揚了揚手中信箋。
朱風二話不說,伸手接過,足尖一點,戰斗雲如銀練破空,轉眼消失在天際里。
十三郎在無名河畔坐下,朱玉亦隨之落座。草葉微濕,沾上衣袍,涼意沁人。
"你知道九都壘嗎?"十三郎忽然問朱玉。
不等朱玉回答,邊上傳來一聲音。
"妾身知道。"
聲音酥軟,帶著幾分慵懶。
蟠桃園女仙吏潘大娘子正彎腰生火,粗布衣裙掩不住豐腴身段,鬢邊一縷青絲垂落,襯得頸間肌膚如雪。她抬眸一笑,眼波流轉,手中鐵勺卻穩穩攪動鍋中沸水,動作熟稔如行雲流水。
"我前夫家就在那兒。"她以勺指東,袖口滑落半截,露出手腕上一枚褪色的紅繩,"遠得很,與寒仙湖一西一東,便是御風而行,也得兩月光景。楊值事是想去九都壘嗎?"
潘大娘子話音落下,四周只剩河水潺潺……
不遠處秋荷和馨蘭兩位娘子正在收攏曬著的衣物,听不清楚什麼,指尖卻慢了幾分。十三郎的一舉一動全在她們的眼里,唯恐官人有吩咐下來,她們有接應不及時。
十三郎望向東方,沉默片刻,才淡淡道︰"我隨口一問罷了。"
潘大娘子瞧著他的背影,唇角微翹,鐵勺輕輕敲了敲鍋沿,熱情似火說道︰"楊值事若真要去,可別忘了帶上妾身——九都壘的邊邊角角我可熟得很。"
十三郎腳步一頓,卻沒回頭,只抬手揮了揮,算是應答,緊接著一頭鑽進馬車里……胡亂躺下。
對戴芙蓉的內疚感,還有熊羆未了之事,一時全涌上了心頭,……
七把叉坐在河邊一塊足有數千斤的巨石上,長袍的下擺浸到河里也渾然不覺,他手里的馬鞭跟這條無名小河有仇似的,狠狠抽向水面,時不時濺起很大的水花。他的心情也是極度不好……
"七把叉,你真的不吃了?"
潘大娘子在不遠處敲著一個大海碗喊道。
"干娘,我不餓,你先吃吧!"
七把叉手里的鞭子高高掄起,手腕一抖,再一次奮力抽出,這一次在空中"啪"地發出清脆一聲……
也難怪七把叉如此郁悶了,他掛在馬車上的四個鹵豬頭,一下掉了仨,剩下的一個豬頭偏偏還是最小的。
到宿營地後他找遍了幾十駕馬車,問遍了幾乎所有人,終于確定豬頭是掉下雲去了。
豬頭肉對七把叉來說就是一種鄉愁,在他對家鄉和雙親的不多記憶里,這豬頭肉的味道是最清晰的,有一個畫面經常出現他的夢里,他和幾個哥哥圍著灶頭,母親掰下一塊塊煮熟的豬頭肉全塞進他的嘴里,幾位哥哥在邊上猴急火燎的......
七把叉現在就沉浸在這種情緒當中不能自拔,朝覲鎮有不下三十家賣熟肉的店鋪,他一一試吃後,只有這家店鋪的豬頭肉跟他記憶力里家鄉的味道最接近。所以他一下買了四個。
"七把叉,你現在好歹也是個千萬富翁了,丟了仨豬頭,犯得著這付德性嗎?"
樓良子從河對岸抱了一大捆干柴過來,嘴里雖然這麼說,內心多少還是有些幸災樂禍的。
"婁阿鼠,管你屁事!你一個千萬富翁怎麼還撿柴火呀?”
七把叉高高舉起鞭子來。
"七把叉,你當自己吃了不就行了嗎?"
婁阿鼠除了在賭桌上說的話是帶點情商之外,其他場合說的話都是特別招人煩的。
"滾!”
“啪!”
七把叉手里的鞭子落在水面上,冰冷的河水濺了婁阿鼠一身。
婁阿鼠雖然很精瘦,但被七把叉這個半大小伙子一再碾壓,新仇舊恨涌上心頭,火一下也大了,把那捆柴狠狠砸在七把叉面前,激起的河水就像一臉盆的水直接發到了七把叉的頭上。
"媽的,今天老子就替你老子教訓教訓你……讓你懂得怎麼尊敬長輩……”
婁阿鼠擼起袖子,擺了個要和七把叉摔一跤的姿勢。
婁阿鼠這句帶"老子"的話,明顯激怒七把叉了,他是個孤兒,這不是拐著彎罵他有人生沒人教嗎?
七把叉一下跳了起來,站在巨石上,比婁阿鼠高了有兩個頭,雙腳猛地一用力,居高臨下如同大鵬展翅,撲向婁阿鼠……
人還在空中的時候,七把叉想起一個老乞丐教他那招陰招"猴子偷桃",他自忖沒有必勝把握,很想用這陰招一招制勝,但這角度明顯不對。
婁阿鼠因為身高的原因,平時很"不屑"跟人有直接的肢體沖突,他更崇尚的是"桌上腦力定輸贏",見七把叉要跟自己拼命,還跳起來那麼高,趕緊舉起雙手,十字交叉,試圖抵抗住七把叉的全力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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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阿鼠怎麼也想不通,頭部並沒有受到攻擊,七把叉第一招就來虛招啊?
"嘩……”
一片很大的水花迷住了婁阿鼠的眼楮。
從水中驀然伸出一只手來,狠狠地捏住了婁阿鼠的那個桃子。
七把叉的臨時變招,取得了很好的實戰效果,剛才那高高一跳,很好地吸引了婁阿鼠的全部注意力,身體落下時濺起的水花,更是妙不可言,讓婁阿鼠的致命處沒有一點防守……
"哎喲,你小子這麼歹毒啊!"
婁阿鼠趕緊往後退去,很可惜身體被河水羈絆住了,仰天倒下,婁阿鼠急于擺脫不利局面,雙腳就像踩水車一般,短短一口煙工夫,一連踢出了十多腳,兩個人往下游飄去……
七把叉手里感覺摘到桃子了,哪肯輕易放棄,盡管頭上挨了無數腳就是死不撒手,他的左手摟抱住婁阿鼠的一條大腿,右手不斷加力,是那種松一下,再來一下那種……
"七把叉,你再不松手,休怪我不客氣了……哎喲……”
婁阿鼠之所以發出這聲警告,是因為他的手在河底摸到了一根手臂粗細的"木棍",應該是個很好的武器,考慮到七把叉畢竟還是個孩子,他提醒一句。
但下面的劇痛已經不容阿鼠等到七把叉對他的善意作出回應,婁阿鼠照準七把叉的額頭狠狠敲了一下,一股殷紅的鮮血在水中擴散開來。
七把叉額頭一熱,知道自己出血了,右手再次發狠……
"哦……“
婁阿鼠只覺兩眼中出現一片血紅,再不擺脫七把叉的撩陰手,就算沒有生命危險,也會失去部分男性功能的。
木棒像雨點一般落在七把叉的頭上。
有一棒正好落在七把叉的鼻子上,七把叉鼻一酸……
頭一暈……
眼一黑……
手一松……
七把叉覺得自己輸了,因為河水中已經有很大一片血跡暈開,而那血不可能是婁阿鼠的,他雙手在河底亂摸,希望能摸到一塊鵝卵石,讓婁阿鼠也付出血的代價。
——媽的,怎麼都是細沙子啊?
七把叉抓了兩把沙,朝婁阿鼠撒去。
婁阿鼠連滾帶爬往岸上跑去……
七把叉再次俯身在河底亂摸,一把摸到了一個圓乎乎的東西,正愁沒有抓手的地方,兩個手指摳進了兩個窟窿里,就算定制也沒有這般應手的武器了。
七把叉想復制第一次的出其不意,沒有把手舉出水面,手抓武器奮勇向婁阿鼠追去。
“婁阿鼠,你還要臉不要臉?跟一個孩子打架……我……我饒不了你……”
第一個發現七把叉和婁阿鼠打架的是潘大娘子,因為她知道七把叉因為弄丟了三個豬頭心情不好,替他盛了一大碗米飯過來,特意還加了兩只燒雞腿。起初以為是兩人在鬧著玩,走近了瞧見七把叉滿臉是血,頓時明白過來。
潘大娘子放下碗,見岸邊有條馬鞭,一下抓到手里,離婁阿鼠還有二丈遠,已經抽出了十幾鞭。
"婁阿鼠,你個爛賭棍,你把我干兒子打成這個樣子,還想跑,門都沒有……老娘跟你拼了。"
婁阿鼠委屈喊道︰"潘大娘子,是七把叉先捏我 ji 巴的,怪不得我……"
婁阿鼠不想再落個跟娘們動手的壞名聲,站定在河里大聲辯解道。
七把叉趁著婁阿鼠被干娘堵在河里的機會,快速靠近婁阿鼠……照準他的後腦勺狠狠來了一下。
一直保持警惕的婁阿鼠這時正好轉過頭來,他見七把叉手里也有了家伙,趕緊舉起木棒迎戰……兩人在河里再次糾纏在一起,就像兩條被漁網兜住的大魚,撲騰起巨大的水花。
"婁阿鼠打人咯,婁阿鼠打人咯……”
潘大娘子扯起大嗓門大喊大叫起來。
潘大娘子的嗓門本就大,在人界的時候,村子里的一個窮酸秀才,還為她的大嗓門賦詩一首,其中有一句是︰潘大娘子吼一吼,全村的狗繞道走……此刻她死勁一喊,把所有人都驚動了。
朱玉和郵信剛回來的朱風眨眼間飛了過來,一人抓住一個,把婁阿鼠和七把叉扔到了河灘上。
"你們手里的東西是哪兒來的?"
朱玉見婁阿鼠手里拿著一根腿骨,七把叉手里摳著一個骷髏頭,詫異地問道。
氣呼呼的婁阿鼠和七把叉一低頭,都發現自己手里的武器很是嚇人。
"啊一一!”
一聲尖叫後,兩人都撒了手。
這時十三郎和秋荷、馨蘭也趕了過來……
"怎麼回事?"十三郎問道。
婁阿鼠搶著回道︰"我見七把叉丟了三個豬頭不開心,好心安慰他幾句,沒想到這家伙狸頭狗面不知好歹。”
"誰問你斗狠的事了,我是問這些東西哪兒來的?"十三郎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楊仙吏,這些骨頭是我們從河里撈上來的。”
七把叉凍得渾身發抖,但見婁阿鼠沒走,也不願先離開。
"七把叉,快去換身衣服,別凍壞了。”
潘大娘子拉了幾把七把叉,沒有拉動他。
"怎麼?你們還沒打過癮嗎?要不要圍個場子,我來當拆牛手,你們再來一場刺.激點的生死決?"
十三郎諷刺道,在朝覲鎮的斗獸場里,隔三差五就有一場生死決,都是些寫下生死狀的逍遙客,為了養家糊口,就拿命當賭注。
見十三郎有些動怒了,婁阿鼠和七把叉才悻悻離開。
"這河怎麼會有白骨?據我所知,這附近沒有鎮壘。"秋荷像是在問十三郎,又像在自言自語。
"大哥,我想河里一定還有其他殘骸,要不要全撈出來拼一拼?"
神捕營預備役的五門功課里,就有《檢驗》這門功課,朱風見有了大好機會,很想學以致用一回。
朱玉沒有回答,看了看十三郎,他們這次任務是保護楊仙吏,孟浩營長給他們的指令里,就有一切行動听從楊仙吏指揮這一條。他不開口是不想影響楊仙吏的決策。
"這人也不知做了什麼孽了,落了個暴尸河灘的下場……官人,要不我們挖個坑把他埋了吧!也算是做了件善事。"心慈的馨蘭說道。
"朱玉、朱風,那就照你們嫂子的意思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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