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律•毒雨蝕城》
木偶披忠骨,坊間咒語腥。
攝魂砂滲雨,蝕魄毒侵庭。
甲冷千秋淚,聲吞十萬靈。
青衫藏暗巷,劍指蠱源溟。
宇文家操縱的木偶在都城坊市間巡游,披著海家戰死英烈的衣冠,口中卻吐出最惡毒的詛咒。
“海家通敵!叛國!”
“十萬將士亡魂不歸,皆因海氏之貪!”
木偶關節處隱藏的攝魂晶粉隨動作簌簌飄落,無聲滲入圍觀者眼耳口鼻。
海蘭立于茶樓高處,指節捏得發白,眼睜睜看著熟悉的街坊鄰居眼神漸漸渾濁,開始跟著木偶嘶吼重復污言穢語。
一場秋雨落下,晶粉混著雨水滲入青石板縫隙,也滲入都城人心深處。
深秋的都城,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鱗次櫛比的屋脊,像一塊浸透了髒水的厚布。風卷著枯黃的梧桐葉,打著旋兒撲在行人匆忙的腳下,又被無情地踢開,帶著一種蕭瑟的嗚咽。然而,這滿城的肅殺,卻被一種更詭異的熱鬧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
坊市深處,人頭攢動,圍得水泄不通。人群的中心,並非常見的雜耍藝人或叫賣貨郎,而是一隊緩緩行進的木偶。這些木偶制作得異常精細,近乎真人大小,身上套著的,赫然是海家軍獨有的玄色軟甲,甲葉邊緣磨損的痕跡、肩頭象征不同軍階的獸頭吞口,甚至連腰間懸掛的、刻著“海”字的制式腰牌,都仿得惟妙惟肖。它們本該是守護邊疆、浴血沙場的英烈象征,此刻卻成了陰謀最惡毒的載體。
操控者隱在人群後方的高台上,一身灰撲撲的布衣,面容模糊,唯有一雙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手異常靈活。十指翻飛間,絲線繃緊又松弛,牽動著木偶做出僵硬卻充滿蠱惑力的動作。當先一個將軍模樣的木偶猛地舉起手中木劍,指向天空,它由某種暗沉硬木雕琢而成的嘴巴,竟在一陣令人牙酸的“ ”聲中緩緩張開。
“海家通敵!叛國!”那聲音尖銳、失真,如同鈍刀刮過陶罐內壁,帶著一種非人的穿透力,在嘈雜的坊市上空狠狠劈開一道裂隙。
人群驟然一靜,無數道目光被死死釘在那個開合的木頭嘴上。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木偶也抬起了頭,聲音匯成一片陰森的合唱︰“十萬將士亡魂不歸,皆因海氏之貪!貪功冒進,勾結敵酋,用我兒郎血肉,鋪就他海家青雲路!”
字字如淬毒的冰錐,狠狠扎向海家百年清譽。
“嗡……”短暫的死寂後,人群炸開了鍋。
“什麼?海家?不可能吧?”
“天殺的!我說北疆怎麼敗得那麼慘!”
“呸!枉我們世代敬仰,竟是這般豬狗不如!”
憤怒、驚疑、被愚弄的羞惱,種種情緒瞬間點燃。人們揮舞著手臂,唾沫橫飛,咒罵聲浪一浪高過一浪,仿佛要將那承載著污蔑的木偶撕碎。然而,在那群情激憤的表象之下,一絲難以察覺的異樣正悄然蔓延。一些人的眼神開始變得直勾勾的,盯著木偶開合的嘴,嘴唇也下意識地跟著翕動,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他們口中吐出的,正是木偶剛剛噴吐出的污穢字眼。
海蘭站在臨街一座茶樓二層的雅間窗邊。窗戶只推開一道縫隙,她縴長的手指死死扣在冰涼的紅木窗欞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繃得慘白,微微顫抖,幾乎要將那堅硬的木頭捏出指印來。她身上披著一件深青色不起眼的斗篷,兜帽壓得很低,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和緊抿得失去血色的唇。斗篷之下,胸腔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深處的怒火與徹骨的寒意。
她死死盯著樓下那些穿著海家軍甲冑的木偶,看著它們口中吐出最骯髒的詛咒,看著它們關節處隨著每一個夸張動作,簌簌飄落出極其細微、近乎透明的晶亮粉塵。那些粉塵在渾濁的空氣中彌漫、沉降,如同無形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沾染上圍觀者的發梢、肩頭,甚至隨著他們因憤怒而張大的呼吸,鑽入他們的眼耳口鼻。
海蘭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捕捉著那粉塵飄落的軌跡,捕捉著人群眼神變化的瞬間。她看到一個原本只是看熱鬧的胖大嬸,眼神從最初的驚愕好奇,漸漸變得渾濁空洞,最後竟也跟著人群,歇斯底里地揮拳嘶吼︰“叛國賊!該殺!該千刀萬剮!”聲音嘶啞,神情扭曲,仿佛換了個人。
是攝魂晶粉!宇文家竟敢用這等陰毒手段!海蘭的心猛地沉下去,一股冰冷的殺意從脊椎骨竄起。
就在這時,一滴冰涼的水珠砸在海蘭扣著窗欞的手背上。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稀疏的秋雨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
雨水漸密,敲打在坊市的青石板路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很快便將地面浸濕成深色。那些飄散在空中的攝魂晶粉,被雨水裹挾著,加速沉降。它們混入地面的水窪,滲入青石板之間微小的縫隙,如同無形的毒藤,深深扎向這座古老都城的根基。
雨幕模糊了視線,卻讓木偶關節處飄落的晶粉在潮濕的空氣中折射出更清晰的微光。雨水沖刷著人群,卻沖不掉那些已經滲入肌膚、侵入神智的陰毒粉末。咒罵聲在雨聲中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因為晶粉被雨水激活,變得更加狂熱、更加整齊劃一,如同被同一個邪惡意志操控的提線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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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海賊!清君側!”
“誅滅海氏滿門!告慰亡魂!”
狂熱的吼聲匯成一片,在冰冷的秋雨中震蕩,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瘋狂,如同無數冤魂在雨幕中尖嘯。
海蘭猛地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夾雜著雨水的腥氣和人群狂躁的濁氣,刺得她肺腑生疼。她霍然轉身,斗篷在身後劃出一個凌厲的弧度。窗欞上,清晰地留下了五個深深的指印,邊緣的木刺微微翹起,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怒火與無力。
雅間的門在她身後合攏,隔絕了窗外那如同地獄般的喧囂雨幕。她疾步穿過回廊,腳步聲在空蕩的茶樓里顯得格外急促。必須立刻找到雲辰!
海蘭的身影融入茶樓深處的陰影,急促的腳步聲在空寂的回廊里撞出沉悶的回響,如同她胸腔內擂鼓般的心跳。冰冷的雨水似乎順著斗篷的縫隙滲入骨髓,卻澆不熄那焚心的怒火。宇文家的毒計,陰狠至此!利用英烈的遺物,散播污蔑的劇毒,更要讓這毒深入骨髓,腐化人心!
她閃身進入一條僻靜的後巷,雨水沖刷著斑駁的牆壁,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和遠處人群癲狂嘶吼的余音。那整齊劃一的“殺海賊!清君側!”如同附骨之蛆,在雨聲中顯得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晶粉遇水,其效更烈,此刻的都城坊市,怕已成了宇文家精心打造的蠱毒之甕。
必須快!
海蘭的腳步在一條狹窄的暗渠入口處停下。這是都城地下無數隱秘通道的其中一個入口,也是她與雲辰約定的緊急聯絡點之一。她警惕地掃視四周,確認無人跟蹤後,迅速撥開幾塊松動的石磚,露出僅容一人通過的幽深洞口。一股更濃重的濕冷氣息撲面而來。
她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黑暗瞬間吞噬了身形。在絕對的黑暗中,她憑著記憶和對地形的熟悉,摸索著快速前行。指尖劃過冰冷粗糙的石壁,腳下是濕滑的苔蘚和淺淺的流水。黑暗中,只有她壓抑的呼吸和遠處隱約傳來的、被石壁扭曲的瘋狂咒罵聲,提醒著她地面上正在發生的災難。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透出極其微弱的光。她放緩腳步,靠近光源——那是一間隱藏在地底深處的石室,僅靠一盞瓖嵌在壁上的、光線被嚴格控制的螢石燈照明。
石室中央,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正背對著入口,俯身仔細查看一張鋪在石桌上的巨大都城輿圖。听到細微的腳步聲,他猛地轉過身,正是雲辰。他素來溫潤如玉的臉上此刻凝著寒霜,眼底是深不見底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
“海蘭!”雲辰的聲音低沉緊繃,“地面上的動靜…我都听到了。宇文家動手了,比預想的更快、更毒!”
海蘭一把扯下兜帽,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強抑的淚。她快步走到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方才木偶巡游的坊市區域,指尖微微顫抖,關節處依舊泛著用力過度的白痕。
“不止是謠言,雲辰!”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嘶啞,卻異常清晰,“是‘蝕魂砂’!混在木偶關節里,隨風飄散!秋雨落下,它們滲進了石板,滲進了人群…那些人,眼神都變了,像提線木偶一樣跟著嘶吼!”
雲辰瞳孔驟然收縮,倒吸一口涼氣︰“蝕魂砂?宇文家竟敢動用這等禁物!此物最忌水濕,遇水則活性倍增,能蝕人心智,種下惡念之種…難怪!”他猛地看向輿圖,“他們這是要把整個都城的人心,都變成攻擊你海家的利刃!”
“我們必須立刻反擊!”海蘭的聲音斬釘截鐵,眼中燃燒著決絕的火焰,“找到源頭,摧毀那些木偶,揭露這陰謀!否則,海家百年清譽,十萬將士的英魂,都將被這污濁的毒雨徹底埋葬!”
雲辰的目光從輿圖上抬起,深深看進海蘭燃燒著復仇火焰的眼底。他沉默片刻,手指在輿圖上幾個關鍵節點快速劃過︰“操控者必在高處,且需視野開闊。我已標記幾處可疑點。蝕魂砂雖毒,必有解藥或克制之法。宇文家行事必有破綻。我們雙管齊下——我去查操控點和解藥線索,你…”
“我去找那些木偶的巢穴,以及…散播的核心!”海蘭接口,語氣冰冷如鐵,“它們不可能只有這一隊。毀掉源頭,至少能切斷毒源!”
“好!”雲辰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個極其小巧、散發著微弱清香的玉瓶,塞入海蘭手中,“這是‘清心散’,雖不能解蝕魂砂,但能暫時穩住心神,抵抗外邪侵蝕。務必小心,宇文家此刻必然戒備森嚴。”
海蘭緊緊握住那尚帶著雲辰體溫的玉瓶,冰冷的指尖感受到一絲暖意。她深吸一口氣,將玉瓶貼身藏好,重新拉上兜帽,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在昏暗燈光下更顯幽深銳利的眼楮。
“都城之心已染毒,”她最後看了一眼那標注著坊市的輿圖,聲音低沉如淵,“那我們就從這毒瘤的根部…剜起!”
話音落,她不再猶豫,轉身再次沒入通道的黑暗,身影迅捷如一道撕裂雨夜的青色閃電。雲辰凝視著她消失的方向,隨即也迅速收起輿圖,吹熄螢石燈。石室徹底陷入黑暗,唯有地面上那狂熱的咒罵聲,如同地獄傳來的背景音,透過厚厚的土層,沉悶地敲擊著兩顆誓要力挽狂瀾的心。
都城的深秋之雨,冰冷刺骨,沖刷著青石板上的污濁,卻洗不去那已然滲入人心的劇毒。而對抗這無孔不入的黑暗的戰斗,才剛剛在地底與陰影中,悄然打響。
欲知後事如何,請听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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