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後院的青銅香爐飄出細煙,在暮色中勾勒出藥廬的輪廓。沈予喬將浸過醋的棉紙墊入陶制藥櫃底層,五石散與硫黃粉的混合物在密閉空間里泛著青灰。李偃飛手持炭盆靠近時,袖中銀簪突然發燙——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斷簪,此刻正與沙盤里代表武安昌的蟠龍紋銅鶴遙相呼應。
“听。”沈予喬忽然按住她手腕。陶櫃縫隙里傳來細碎的誦經聲,正是《千金方》里“療百病方”的片段。隨著炭盆升溫,聲音越來越清晰,像有個虛影盤坐在藥櫃上,逐字念誦著醫聖箴言。李偃飛猛然想起懸壺閣焦尸旁的銅管殘片,表面刻著的蓮花紋正是聲孔位置︰“張守正把經文刻在銅管內側,加熱後管身膨脹,聲紋震動空氣……這不是簡單的機關,是用《千金方》給武安昌下咒。”
沙盤模型的房梁“ 嚓”斷裂,火苗竄起三尺高。沈予喬用銀針挑起五石散結晶體,在火光下呈現出蓮瓣形狀︰“他故意讓毒藥自燃時發出誦經聲,就是要讓那些凶手在死前听見醫聖的譴責。”她忽然注意到李偃飛指尖掐入掌心,那里紋著與焦尸相同的紅繩勒痕——那是昨夜夢見母親被火吞噬時留下的。
“蟠龍吞月,樟木藏毒。”李偃飛盯著炭盆里的火星,父親臨終前的血書突然在腦海中清晰。十年前她在父親棺木里發現的樟木箱,內壁刻著的蟠龍紋與武安昌貨船的標記完全一致,“當年父親負責押運五石散,卻在每只箱子底層墊了解方,所以母親才能在火場中把我藏進‘毒箱’——真正的解方,就是五石散遇醋氧化時產生的青煙。”
更鼓敲過戌時,刑部差役抬來具特殊的焦尸。死者五指蜷縮如蓮瓣,指甲縫里嵌著帶蟠龍紋的金箔,心口插著的銀簪斷口處,殘留著與李偃飛那支相同的纏枝紋。沈予喬用銀針挑開焦皮,露出胸口烙著的半朵蓮花——正是張守正弟子們的殘蓮標記,卻比陳七的更深三分。
“是他的親傳弟子。”李偃飛摸著尸體腕間的紅繩,繩結里藏著極小的流火珠碎片,“張守正讓他們帶著毒藥赴死,就是要在武安昌內部制造恐慌。”她忽然注意到死者舌根處刻著星圖,與地宮石壁上的“七月十五”標記完全吻合,“總壇的蓮花祭,就在大火星西沉的時刻。”
沈予喬的羅盤在尸體心口瘋狂旋轉,最終指向東南方的暗格。當她們打開死者腰帶夾層,掉出的不是密信,而是半片浸過朱砂的銀杏葉——葉脈上的紋路,正是武安昌總壇的地形圖。李偃飛認出那是父親當年養在書房的銀杏樹,每到深秋,葉片就會落在母親的妝匣上。
“總壇地宮的蟠龍柱,需要銀杏葉才能開啟。”她捏著葉片顫抖,終于明白父親為何總在銀杏樹下與人密談,“張守正混進武安昌時,父親已經是‘蓮台使者’,他們用銀杏葉傳遞密信,用蟠龍紋掩蓋真相……”
驗尸房的燭火突然爆燃,映得牆上的火場推演圖一片通紅。沈予喬盯著焦尸心口的銀簪,忽然發現簪頭蓮花的瓣數與死者指甲縫的金箔紋路吻合——每片金箔都代表武安昌在各地的藏毒點,共三十八處,對應甦州府三十八條人命。
“流火珠的啟動順序。”她忽然在沙盤上排列金箔,蟠龍紋的走向正好連成星圖,“懸壺閣是大火星,地牢是心宿二,碼頭貨船是尾宿……七月十五月落時,這些星位會連成‘蟠龍吞月’的形狀,那時總壇地宮的流火珠就會……”
話未說完,窗外傳來密集的馬蹄聲。大理寺外,二十名武安昌死士抬著樟木棺闖入,棺蓋雕花正是張守正尸身胸前的蓮紋。李偃飛掀開棺蓋,里面不是尸體,而是疊成蓮花狀的密信,每封都蓋著雙蓮印,卻在封口處畫著只有她能看懂的殘蓮——父親當年教她的聯絡暗號。
“偃飛,當你看到這些,為父已化作銀杏葉上的露水。”第一封信的字跡讓她眼眶發熱,“武安昌總壇地宮有三十八口銅棺,每具棺蓋內側都刻著五石散的解法,那是懸壺閣三十八位先人的血換來的……”
信末染著暗紅指痕,分明是父親被拷問時留下的。李偃飛翻到最後一封,里面掉出片完整的銀杏葉,葉脈間用密語寫著︰“總壇蟠龍柱,蓮心藏火珠;解鈴還須系鈴人,銀簪斷處見天日。”
子時的鐘聲里,兩人帶著陳七留下的星圖殘頁潛入東市。武安昌的暗樁分布在七家藥廬,門前燈籠都繪著半朵蓮花——與張守正弟子們的烙痕一模一樣。沈予喬忽然拉住她,指著街角藥鋪的幌子︰“《千金方》卷十三的‘五石散論’,幌子上的藥草排列,正是地宮星圖的方位。”
藥鋪後院,十幾個戴斗笠的人正在往樟木箱里堆放浸醋棉紙。李偃飛認出其中一人袖口的殘蓮——正是地牢里老者的親隨,此刻卻在為張守正的計劃奔忙。當月光照在箱蓋蟠龍紋上時,那些人突然同時解開衣襟,露出與焦尸相同的半蓮烙痕。
“他們都是當年甦州府的幸存者。”沈予喬低聲道,“張守正不是唯一逃脫的人,他用十年時間召集舊部,讓武安昌的爪牙親手點燃自己的葬身之火。”她看著那些人將流火珠嵌入木箱夾層,星圖投影在地面,正好組成總壇地宮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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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敲過丑時,兩人在城南廢井里找到父親當年的手記。潮濕的石壁上刻著︰“戊申年秋,武安昌宗主李崇晦親赴甦州,命人在懸壺閣藥櫃底層鋪浸醋棉紙,謊稱‘防火防潮’……”字跡突然中斷,旁邊畫著個斷簪圖案——正是母親那支銀簪的斷口。
“李崇晦。”李偃飛默念這個名字,終于與記憶中那個穿墨綠長袍的身影重疊。那年她剛滿五歲,父親書房外的爭執聲里,這個名字伴隨著瓷器碎裂的聲響傳來,“他就是當年縱火案的主謀,也是母親落水前最後見過的人。”
沈予喬的羅盤在井底瘋狂旋轉,指向井壁暗格。當她們撬開石頭,掉出的不是解方,而是三十八枚蓮形銀簪——每支簪尾都刻著甦州府懸壺閣弟子的名字,包括張守正。李偃飛握住刻著“張守正”的那支,發現簪頭可以旋開,里面藏著粒血色藥丸,正是陳七他們每日服用的“安神藥”。
“以毒攻毒。”沈予喬看著藥丸上的五石散結晶,“張守正讓弟子們服用慢性毒藥,不是為了控制,是為了讓他們在火場中產生抗藥性——就像當年武安昌的人以為五石散能強身,卻不知早已埋下自燃的種子。”
返回大理寺的路上,巷口突然有人影閃過,往李偃飛手中塞了個錦囊。打開時,里面是半幅繡著蟠龍吞月的蜀錦,月光下顯現出用銀線繡的小字︰“總壇地宮蟠龍柱,蓮心藏火珠;柱基三十八道紋,對應甦州三十八魂。”
蜀錦邊緣的焦痕,與張守正尸身手中的藥方殘頁完全吻合。李偃飛忽然想起地宮壁畫上的三十八人,他們腳下的蓮花正是由銀杏葉鋪成,而蜀錦上的蟠龍眼楮,正是用銀杏葉的葉脈勾勒——這是父親和張守正留給她的雙重暗號。
卯時的天光中,兩人再次來到懸壺閣廢墟。沈予喬將流火珠放在蟠龍紋地磚中央,珠子表面的星圖突然與天空重合,大火星的位置正好對應總壇地宮。李偃飛摸著銀簪斷口,想起父親手記里的最後一句︰“偃飛,當你看見蓮花開,不是往生,是讓真相在火中重生。”
“該去了。”沈予喬收拾好沙盤,推演時用過的浸醋棉紙還在微微發燙,“七月十五子時,大火星西沉,總壇的蓮花祭就要開始。張守正用三十八場火,為三十八人正名,而我們,要讓第三十九把火,燒穿武安昌二十年的毒霧。”
李偃飛望著東方漸亮的天際,銀杏葉在晨風中沙沙作響,仿佛是父親在天之靈的低語。她知道,張守正的復仇是場精密的毒火之舞,而她手中的銀簪,終將成為刺破這場煙幕的利刃——在蟠龍吞月的時刻,讓所有藏在樟木箱里的罪惡,都在流火珠的光輝下無所遁形。
走進地牢時,陳七正盯著石牆上的星圖發呆。他腕間的紅繩已經燒斷,露出與李偃飛相同的銀簪勒痕——那是母親當年為了保護她,在襁褓中系下的平安結。少年抬頭時,眼中的狂熱已褪,只剩倒映的火光︰“先生說,火滅了,真相就該來了。”
李偃飛點頭,將銀杏葉放在他掌心。葉脈間的總壇地圖在晨光中清晰可見,蟠龍柱下的三十八道刻痕,正是甦州府三十八人的埋骨之處。她忽然明白,張守正為何要讓弟子們腕系紅繩、胸烙殘蓮——那不是束縛,是讓武安昌的人每天都看見自己種下的惡果。
“七月十五,子時正刻。”沈予喬的羅盤指向東南,那里的武安昌總壇已飄來濃重的樟木香,混著五石散特有的金石氣,“流火珠會在月落時引爆,而我們,要在那之前,讓三十八口銅棺里的真相,重見天日。”
陳七忽然露出微笑,掌心的銀杏葉映著他胸口的殘蓮,竟拼成完整的蓮花形狀。李偃飛想起張守正刻在問診記錄上的話︰“劉氏指縫有樟木屑”——母親拼死留下的,不是罪證,而是讓她在二十年後續寫復仇的筆。
暮色中的大理寺,沈予喬正在整理流火珠的啟動裝置,李偃飛則對著銅鏡插好銀簪。斷口處的微光,照亮了賬冊上父親的名字,也照亮了地宮石壁上未完成的星圖——那是張守正留給她的最後謎題,也是武安昌的末日倒計時。
當更夫敲響亥時的梆子,兩人帶著陳七踏上總壇的石階。遠處的大火星已開始西沉,像滴在夜幕上的血珠,而武安昌總壇的飛檐下,三十六盞蓮形燈籠正被依次點亮,每一盞都對應著懸壺閣火場的焦尸位置。
“煙幕再濃,也遮不住星光。”沈予喬輕聲說,羅盤在她掌心發燙,“張守正用毒火寫就的謎面,該由我們用真相來破解了。”
李偃飛望著總壇正門的蟠龍浮雕,銀簪在發間閃爍。她知道,這場跨越二十年的縱火案,從來不是簡單的復仇——而是用最熾熱的火焰,燒掉所有偽善的面具,讓藏在樟木箱底的罪惡,在《千金方》的誦讀聲中,接受醫聖的審判。
門內傳來悠揚的鐘聲,蓮花祭即將開始。李偃飛摸了摸袖中父親的血書,殘頁上的“蟠龍吞月”突然在火光中顯形,化作三十八朵盛開的血蓮。她深吸口氣,推開大門,樟木香與硫黃味撲面而來,而在煙幕深處,地宮的蟠龍柱正泛著詭異的紅光,等待著最後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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