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青瓦上的聲響像無數粒碎玉迸裂,沈予喬望著李偃飛肩頭滴落的水珠,忽然想起三日前在鴻臚寺驗尸時,趙臨後頸那道半寸長的灼傷——與李偃飛肩甲下的舊疤形狀竟有七分相似。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截焦黑琴譜,改良後的次聲波裝置在高溫下引發的共振,此刻仿佛仍在耳底縈繞。
"大人可曾想過,為何凶手總要在案發現場留下傀儡?"她忽然開口,目光掃過廢棄城樓梁柱上斑駁的朱漆。李偃飛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聞言卻未睜眼︰"七日前順天府尹案,傀儡是《趙氏孤兒》的程嬰;三日前趙臨案是《霸王別姬》的虞姬。都是戲文中為忠義而死的角色。"水珠從他束發的玉簪上滾落,沿著稜角分明的下頜線墜入衣領,"凶手在替天行道?"
沈予喬搖頭,指尖劃過石牆上模糊的刀痕︰"程嬰獻子、虞姬自刎,皆是求仁得仁。可死者趙臨掌管藩邦朝貢,上月剛駁回烏孫國求購硫磺的文書——這與戲文里的忠義並無干系。"她忽然頓住,目光落在李偃飛肩甲下滲出的血漬上,那抹暗紅在月白色中格外刺目,"你的傷......"
"無妨。"李偃飛終于睜開眼,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手卻穩穩將外袍往她肩上扯了扯。五年前在漠北遭伏擊時中了毒箭,箭簇上的狼毒雖已拔除,陰雨天里傷口仍會如蟲蟻啃噬。他望著沈予喬被雨水浸透的衣襟,忽然想起初見時她在刑部卷宗前的模樣,鴉青鬢角沾著墨漬,卻執著地要從二十年前的舊案里找出連環殺人案的關聯。
城樓外的驚雷炸響,照亮了檐角懸掛的半具傀儡。繡著金粉的水袖垂落,斷頸處纏著的灰白色發絲在風中輕顫——與趙臨案發現場的虞姬傀儡如出一轍。沈予喬瞳孔驟縮,忽然發現傀儡腰間系著的絲絛上,繡著極小的雲雷紋圖案。
"是鴻臚寺的徽記。"李偃飛不知何時站到她身側,指尖劃過絲絛上的紋路,聲音低沉,"趙臨的傀儡琴弦用的是西域冰蠶絲,這種絲絛卻是內造局特制,專供鴻臚寺官員出使時佩戴。"他忽然握住沈予喬冰涼的手腕,將她往陰影里帶了帶,暴雨恰在此時轉了方向,將兩人藏身的角落澆得透亮。
遠處傳來靴底踩過水窪的聲響,三盞燈籠的光暈在雨幕中搖曳。沈予喬屏住呼吸,看著李偃飛按在劍柄上的手青筋凸起。自趙臨死後,刑部已封鎖了所有出城通道,謝雲舟若真如卷宗所寫精通易容術,此刻或許就藏在這暴雨中的某個角落。
"大人,西南角發現腳印!"巡捕的 shout 聲驚起檐角宿鳥。李偃飛正要抽身,卻被沈予喬拽住衣袖︰"等等——"她盯著傀儡斷頸處的發絲,忽然想起趙臨尸身耳後的針孔。次聲波裝置需要貼近耳道才能生效,而灼傷痕跡顯示凶手在發射時提高了裝置溫度,或許是為了掩蓋某種氣味?
"火漆。"她忽然低呼,"焦痕里有松脂和蜂蠟的味道,是火漆融化後的殘留。凶手用高溫火漆固定次聲波裝置,所以灼傷邊緣才會有蠟質殘留。"李偃飛眼中閃過微光,當年漠北之戰,敵軍正是用涂了火漆的箭矢制造灼傷,延緩他們的愈合。
雨聲中忽然混入琴弦崩斷的清響,沈予喬本能地推開李偃飛,一枚泛著藍光的弩箭擦著他肩甲釘入木柱。弩箭尾部纏著半片焦黑的琴譜,正是《霸王別姬》里"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段落。李偃飛借勢旋身,長劍出鞘時帶起一片雨霧,卻見一道青影從城樓西側飛檐掠過,腰間玉佩在雷光中閃過半面雲雷紋。
"是謝雲舟!"沈予喬認出那是鴻臚寺六品官員的佩玉,抬腳要追,卻被李偃飛拉住︰"當心陷阱。"他盯著弩箭尾部的琴譜,忽然發現焦痕邊緣有極細的銀線——與趙臨案傀儡琴弦上的材質相同。凶手在弩箭上纏繞琴弦,借次聲波增強弩箭的穿透力?
城樓下方傳來巡捕的呵斥聲,青影忽然轉身,手中拋出三枚傀儡。朱紅傀儡在雨中張開雙臂,琴弦震顫間,最近的巡捕突然抱頭慘叫,耳孔滲出鮮血。沈予喬瞳孔驟縮,這正是次聲波裝置的威力!她顧不得危險,抽出袖中銀針射向傀儡琴弦,卻見李偃飛已騰空而起,長劍精準地劈斷三根琴弦。
"退開!"他落地時不慎扯動傷口,血漬在肩甲下暈開更大的範圍。沈予喬趁機拉住他,將隨身攜帶的金瘡藥塞進他掌心︰"用內力逼出毒素,火漆里混了西域蛇毒。"她記得趙臨尸身的灼傷邊緣有紫黑色斑點,正是蛇毒入侵的跡象。
青影趁機退到城樓邊緣,雨聲中忽然傳來低啞的笑聲︰"沈大人好見識,可惜你猜得到手法,卻猜不透動機。"謝雲舟的面容在雷光中忽明忽暗,他抬手扯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左頰猙獰的燒傷疤痕,"七年前在絲綢之路,趙臨為了五車硫磺,眼睜睜看著我們三十六個商隊兄弟被馬賊砍頭!"
沈予喬心中一凜,終于想起卷宗里提到的西域商隊慘案。當時鴻臚寺以"維護邊疆穩定"為由,拒絕向當地衛所調派硫磺制造火器,導致商隊被劫。謝雲舟原名陳永年,正是幸存的商隊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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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用傀儡戲文來隱喻他們的死?"李偃飛按住肩傷,目光冷冽,"程嬰之死是為報趙盾之恩,你卻用它來掩蓋私仇。"謝雲舟慘笑︰"趙臨收了烏孫國的賄賂,卻謊稱是為了大明安危!那夜他看著我們被馬賊割喉,還在笑我們像戲台上的跳梁小丑——"
他忽然舉起手中的傀儡,琴弦在雨中泛起藍光︰"知道為什麼選《霸王別姬》嗎?趙臨死時,我要他听見虞姬的琴弦,就像當年我們听見馬賊的彎刀!"話音未落,傀儡琴弦突然爆發出刺耳的顫音,沈予喬只覺太陽穴劇痛,踉蹌著撞向李偃飛。
"捂住耳朵!"李偃飛反手將她護在懷中,用劍柄砸向石牆上的磚縫。暴雨突然灌進磚縫,引發連鎖崩塌,碎石砸落的聲響蓋過了次聲波的震顫。謝雲舟趁機躍下城樓,卻被李偃飛甩出的飛鐃鉤住腳踝,整個人重重摔在泥濘中。
沈予喬喘息著蹲下身,看著謝雲舟眼中的瘋狂逐漸褪去,忽然注意到他指間戴著一枚刻有雲雷紋的戒指。那圖案與傀儡絲絛、鴻臚寺徽記都不同,反而與二十年前連環殺人案現場留下的焦痕暗合——難道這案子竟與當年的舊案有關?
"沈大人,李大人!"巡捕的燈籠光終于照到城樓下方,沈予喬看著被扶起的謝雲舟,忽然在他鞋底發現半片燒焦的紙片。撿起細看,竟是半首殘缺的曲譜,末尾畫著的雲雷紋比鴻臚寺的徽記多了三道折角,像極了某種機關的示意圖。
李偃飛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隱忍的痛楚︰"先帶他回刑部,我要連夜審問。"沈予喬抬頭,看見他倚著石柱的身影在暴雨中顯得格外單薄,肩甲下的血漬已浸透外袍,在腰間形成暗紅的水漬。她忽然想起卷宗里記載的,二十年前那樁懸而未決的火器走私案,涉案官員的尸身旁,也曾出現過類似的雲雷紋焦痕。
暴雨仍在肆虐,城樓檐角的傀儡在風中搖晃,斷頸處的灰白色發絲早已被雨水打濕,黏在繡著金粉的衣領上。沈予喬摸著袖中那半片曲譜,忽然意識到謝雲舟或許只是棋子,真正的凶手,還藏在更深的陰影里——那個能將次聲波與火漆、傀儡戲完美結合的人,必定精通機關術與西域音律,而這樣的人物,在京城權貴中,似乎只有一人......
"大人,該回去了。"李偃飛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他不知何時已卸去肩甲,露出里衣下纏著的繃帶,血跡正沿著繃帶邊緣滲出。沈予喬忽然伸手扶住他冰涼的手腕,發現他掌心還握著方才她給的金瘡藥,卻始終沒有拆開——這個在戰場上九死一生的錦衣衛千戶,此刻竟像個固執的孩童。
兩人在雨中慢行,巡捕的燈籠在前方引路。沈予喬望著李偃飛被雨水打透的背影,忽然想起他曾說過,漠北的雨夜比京城更冷,那時他和兄弟們擠在篝火旁,听老軍頭唱《牡丹亭》,說戲文里的情啊義啊,比刀劍更傷人。
城樓漸漸消失在雨幕中,沈予喬忽然听見身後傳來琴弦輕顫的余韻,細不可聞,卻讓她脊背發涼。她猛地轉身,只見方才那具斷頸傀儡的水袖正緩緩揚起,仿佛在雨中跳著最後一支舞。而傀儡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半朵焦黑的牡丹——正是二十年前連環殺人案的標記。
雨更大了,沈予喬按住腰間的刑部腰牌,忽然明白這場追凶,不過是掀開了冰山一角。在戲文的忠孝節義背後,在傀儡的絲絛琴弦之下,藏著的是二十年未熄的怒火,是權謀與鮮血交織的局,而她和李偃飛,早已身在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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