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予長安

第95章 初雪冰棺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雙蝶夢浮生 本章︰第95章 初雪冰棺

    長安的初雪裹著細鹽似的冰晶,在青瓦上積了半寸。沈予喬的木屐踩過破廟前的石階,鞋底與凍硬的泥地摩擦出細碎聲響。她懷中抱著驗尸格目,素白襦裙外罩著半舊的鴉青披風,發間別著的銀簪是三年前父親送的生辰禮——那時她剛入大理寺作學徒,父親總說仵作行當不分男女,唯有手中銀針能辨陰陽。

    廟內燭火昏黃,老獵戶的燈籠在神像後投下搖晃的影子。冰棺靜靜躺在香案旁,棺蓋用棉紙封著,邊緣結著薄霜。沈予喬伸手按在棺蓋上,寒意順著掌心爬進袖管,她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在義莊初見凍尸時也是這般刺骨的冷,母親曾說人死後魂魄會被凍住,化作冰晶藏在骨血里。

    “沈仵作,可需幫手?”李偃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位新晉的長安縣尉穿著靛青官服,腰間懸著的鎏金錯銀佩在暗處泛著微光。他手中握著驗尸格目,目光卻先落在沈予喬緊攥的拳頭上——她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顯然是想起了舊事。

    沈予喬搖頭,指尖沿著棺蓋邊緣的棉紙輕劃。棉紙上浸著淡淡的硝石味,與她在太醫院見過的制冰方子相似。“李大人,這棉紙浸過硝石水,”她忽然開口,“古人用硝石制冰時,會將水罐置于盛有硝石的大盆中,罐內水遇冷結冰。但這冰棺內外溫差極大,棉紙卻未凍裂,說明凶手深諳制冰之法,甚至改良了技法。”

    李偃飛挑眉,蹲下身用指尖刮下棺底的冰渣。冰晶在火光下泛著細碎金光,細看竟混著極細的朱砂粉。“朱砂性寒,與硝石合用能延緩冰融,”他忽然想起卷宗里記載的西域奇術,“三年前波斯商隊曾用類似法子保存香料,只是……”他抬頭望向沈予喬,“凶手為何要在冰中摻入朱砂?”

    沈予喬已揭開棺蓋。棺中少女仰臥如睡,鴉青長發鋪散在冰晶上,發間纏著半朵枯萎的木槿花。她腕間沒有常見的銀鐲,卻在肘彎處發現三道淺紅掐痕——那是掙扎時被人用力攥捏留下的。“朱砂不僅能制冰,更能入藥,”她用銀針挑開少女唇角,齒縫間果然殘留著朱砂粉末,“《千金方》記載,朱砂可鎮驚安神,但若過量……”她忽然頓住,目光落在少女緊攥的殘頁上。

    半片《女誡》殘頁被凍在冰晶里,頁角的朱砂印已滲進紙紋,形成小小的“貞”字。沈予喬小心地用竹片撬起殘頁,發現背面有用朱砂寫的小字︰“戊時三刻,西市茶寮”。字跡縴細,像是女子所書。“這是約會地點?”李偃飛湊近細看,“或許能從這里查到死者身份。”

    廟外突然傳來馬蹄聲。值守的衙役掀開破廟木門,冷風卷著雪片灌進來︰“大人,城南書院的山長求見,說有急事相商。”李偃飛與沈予喬對視一眼,後者將殘頁小心收進錦囊,指尖在少女頸側停住——那里有個極淺的月牙形紅痕,像是被人用指甲掐出的印記。

    城南書院的山長姓陳,年近六旬,腰間掛著刻有“貞靜”二字的玉牌。他走進破廟時,目光先是落在冰棺上,繼而死死盯住棺底的“貞”字,袖口微微發顫。“縣尉大人,”他聲音發緊,“這冰棺上的刻痕,與我院校訓石上的‘貞’字一模一樣。五十年前,書院首任山長親手所刻,筆鋒第三劃末尾微挑,正是此特征。”

    李偃飛取出拓印的“貞”字比對,果然分毫不差。他忽然想起卷宗里記載,城南書院以女德教育聞名,二十年前曾因“女子讀書無用”論轟動長安。“陳山長,”他斟酌著開口,“貴院近年可曾有女學生退學?或是與‘不守婦德’相關的事件?”

    陳山長的臉色瞬間慘白。他從袖中掏出一封泛黃的信紙,上面蓋著書院的火漆印︰“三日前,我院有位姓柳的女學生被人告發私通外男。按照院規,本應禁足思過,可她……”他喉結滾動,“她竟在深夜翻牆而出,從此下落不明。”

    沈予喬的銀針突然刺入少女肘彎的掐痕,擠出一滴暗紅的血。血珠落在冰晶上,竟發出“滋滋”聲響——血中有毒。“她中了烏頭堿,”她皺眉道,“凶手先給她服下麻藥,再用掐痕刺激醒神,讓她在半清醒狀態下感受低溫凍斃之苦。”她忽然想起少女發間的木槿花,木槿朝開暮落,在《群芳譜》中象征“短暫的美好”,常被用來暗諷女子德行有虧。

    雪越下越大,破廟的梁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李偃飛跟著陳山長走向書院,沈予喬卻留在原地,繼續清理冰棺底部的積雪。當她掃開神像基座旁的碎雪時,一塊半埋的青磚引起了她的注意——磚面上刻著模糊的“孝”字,與冰棺上的“貞”字筆法相同,卻被人刻意磨去了稜角。

    “沈姑娘!”衙役的呼喊驚破夜色。她轉身時,只見遠處官道上亮起數盞燈籠,正朝著破廟方向急馳。寒風中飄來若有若無的硝石味,與冰棺上的氣息一模一樣。沈予喬忽然意識到,凶手很可能在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甚至……

    她猛地掀開驗尸格目,在“死者特征”一欄補下︰“發間木槿花,肘彎掐痕呈月牙形,與《女誡•敬慎篇》中‘婦人之過,生于不敬’句相符。”筆尖在“不敬”二字上重重頓住,她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仵作看尸,要看的不僅是傷口,更是傷口背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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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李偃飛從書院返回時,破廟外已停了三輛官車。沈予喬正在給尸體換穿驗尸服,少女貼身穿著的肚兜上繡著並蒂蓮,針腳細密,顯然出自巧手。“陳山長說,柳姓女學生擅繡並蒂蓮,”李偃飛低聲道,“書院里的嬤嬤曾因她繡工太艷而責罰,說女子不應賣弄色相。”

    沈予喬的手指忽然停在肚兜的系帶處。系帶內側用朱砂寫著一行小字︰“戌初刻,承天門街”。與殘頁上的“西市茶寮”相隔不過兩刻鐘。“凶手在替她安排‘私會’,”她忽然抬頭,“先讓她寫下約會地點,再以‘私通’為由定罪,這是先入為主的審判。”

    廟外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衙役們抬著另一具冰棺沖進廟內,棺蓋上凝結的冰晶里,赫然嵌著半片《女誡》殘頁,頁角朱砂印連成“孝”字。沈予喬只覺指尖發麻——這是第二具冰棺,比第一具更精致,棺沿刻著纏枝蓮紋,正是城南書院嬤嬤服飾上的紋樣。

    “李大人,”她忽然抓住對方的衣袖,“兩具冰棺,一‘貞’一‘孝’,正是《女誡》七篇中的前兩篇。凶手在按照篇目順序殺人,下一個……”她望向棺中面容灰白的中年女子,發現其右手小指齊根而斷——那是行過“斷指表孝”的標志,卻被凶手視為“偽善”。

    雪光映著冰棺,將廟內照得青白如鬼域。沈予喬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那個冬夜,也是這樣的初雪,也是這樣的冰寒。當時父親握著她的手,在結霜的窗上畫下“仵”字︰“小喬,死人不會說話,但他們身上的每道傷,都是寫給人間的信。”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殘頁,忽然發現“貞”字朱砂印的邊緣,有極細的指紋——那是屬于凶手的印記。李偃飛已掏出印泥,準備采集兩具尸體的指紋比對,卻見沈予喬忽然將殘頁湊到燭火前。火光穿透紙頁,背面隱約浮現出墨線勾勒的長安城地圖,西市與城南書院的位置上,分別畫著小小的冰棺圖案。

    “凶手在標記作案地點,”沈予喬的聲音冷靜得可怕,“下一個目標,應該是‘敬慎’篇對應的方位。《女誡》第三篇《敬慎》雲︰‘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凶手認為女子若失了柔順,便是觸犯天條。”

    李偃飛忽然注意到第二具尸體的指甲縫里嵌著半片藍布,布料上繡著金線牡丹——那是貴婦人服飾的紋樣。“陳山長說,書院的嬤嬤中,有位吳嬤嬤曾因體罰學生被投訴,”他皺眉道,“投訴者正是城東綢緞莊的老板娘,她女兒因繡工太好被吳嬤嬤責罰,後來……”

    “後來老板娘斷指表孝,求書院寬恕,”沈予喬接過話頭,“但在凶手眼中,這種‘以孝掩過’的行為,正是《女誡》所反對的‘詐善’。”她忽然指著冰棺底部的“孝”字,比之前的“貞”字刻得更深,邊緣有木屑殘留,“凶手刻這個字時帶著怒意,木槿花與牡丹,代表的是平民與貴族,凶手在審判不同階層的‘失德者’。”

    更漏聲從遠處傳來,已是子時三刻。沈予喬脫下披風蓋在兩具冰棺上,指尖觸到第二具尸體手腕時,發現那里戴著與陳山長同款的“貞靜”玉牌,卻被人用匕首刻去了“靜”字——只剩下“貞”。

    “李大人,”她忽然轉身,眼中有火光跳動,“凶手熟悉《女誡》,熟悉城南書院的一切,甚至可能曾是書院的學生或教習。他用硝石制冰,用朱砂定刑,用《女誡》殘頁定罪,每一步都在模仿古代刑律,卻又摻雜了現代的醫學知識。”

    廟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破瓦灑在冰棺上,映出沈予喬投在牆上的影子,細長如刀。她忽然想起白天在書院看見的校訓石,“貞、孝、敬、順”四個大字被磨得發亮,唯有“順”字右下角缺了一角——那是十年前學生抗議時砸的。

    “下一個目標,與‘順’相關,”她喃喃道,“《女誡•婦行》曰︰‘行有四德,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凶手卻只取前三者,‘貞’對應婦德,‘孝’對應婦言,‘敬慎’對應婦容,接下來……”

    李偃飛忽然按住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她發間的銀簪上︰“沈姑娘,你可記得,三年前城西有樁凍尸案,死者也是女子,被人棄在冰河上?當時仵作斷定是意外,可你父親卻私下調查,最後……”他忽然住口,看著沈予喬驟然蒼白的臉色,知道觸到了禁忌。

    沈予喬轉身望向神像,剝落的金漆在月光下像陳舊的血跡。父親的死,確實與凍尸案有關。當時他發現死者胃中有硝石粉,卻在結案前突然病逝,臨終前只說“冰棺里藏著長安的霜”。如今看來,當年的案子,很可能是眼前連環殺人案的開端。

    更夫的梆子聲敲過三聲,沈予喬忽然听見冰棺內傳來細微的“ 嚓”聲。她湊近細看,只見第一具尸體指尖的殘頁正在緩緩卷曲,朱砂印在體溫其實是室溫)作用下,漸漸顯露出背面的小字︰“冬至夜,承天門,霜滿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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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夜,還有三天,”李偃飛掏出歷書,“承天門是長安中軸,凶手要在那里犯下第三樁罪。”他忽然握住沈予喬的手,溫度透過掌心傳來,“沈姑娘,當年令尊未竟之事,我們一起查清楚。”

    沈予喬低頭看著交握的雙手,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的錦囊,里面裝著半片殘頁,頁角同樣有朱砂印。她從未敢細看,此刻卻鬼使神差地摸向袖中——錦囊還在,殘頁卻不見了。

    廟外傳來狼嚎,驚起寒鴉數只。沈予喬忽然抬頭,看見破廟的梁柱上,不知何時多了道新刻的痕跡︰“順者生,逆者冰”。字跡與冰棺上的“貞”“孝”如出一轍,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雪又開始下了,大如鵝毛。沈予喬望著漸漸被雪覆蓋的冰棺,忽然明白凶手為何選擇初雪之夜——雪能掩蓋足跡,卻凍不住真相。她摸出驗尸格目,在最後一欄寫下︰“凶手善用硝石制冰,懂《女誡》,憎‘失德’,以冰棺為刑具,以朱砂為判官筆,在初雪之夜,替天行道。”

    筆尖在“替天行道”四字上劃破紙張,露出下面的“實則殺人”。沈予喬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凶手的刀,而是凶手以為自己握的是正義之筆。”

    更漏聲漸遠,沈予喬與李偃飛並肩站在破廟門口,看著漫天飛雪。遠處的長安城燈火零星,像撒在雪地上的碎金。他們知道,在這看似安寧的夜色里,第三具冰棺正在某處悄然成型,等著冬至夜的降臨。

    而這一切,不過是初雪冰棺案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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