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生轉身，輕輕推開門，走進了那間昏暗的里屋。
我們三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悄聲跟了過去，將耳朵貼在冰涼的門板上，屏息偷听著里面的動靜。
里屋傳來師徒二人壓低的對話聲。
李曉生先開口，語氣恭敬︰“師父。”
“嗯。”老乞丐的聲音蒼老而低沉，听不出情緒，“外面那三個，就是你的朋友？當初就是為了幫他們，才硬求著我出手？”
李曉生的聲音帶著肯定︰“是的，師父。”
老乞丐發出一聲極輕的、意味不明的哼笑︰“三個故人之後…和他們那幾位師父一樣，都是不管不顧，不在乎旁人死活的性子。”
傳來碗筷輕微踫撞的聲音，似乎是李曉生在繼續收拾。“師父…我…我想出去看看。”
老乞丐的聲音沒有波瀾︰“你不是天天都出去嗎？”
“師父，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李曉生的語氣帶著懇求。
“曉生，”老乞丐的聲音陡然嚴肅起來，“你是忘了師父跟你說過的話了嗎？”
“ 當——”屋里突然傳來盤子掉落摔碎的清脆聲響！
緊接著是李曉生激動卻努力克制的聲音︰“師父！您總是說隱世！可我們雖然身在省城，卻一直像老鼠一樣窩在這個小院子里，從未真正入世，又何談‘隱’于世？我想先出去，真正去看一看，等我真的了解了，再回來隱世，也不遲啊！”
“這樣，最安全。”老乞丐的聲音斬釘截鐵，“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像我們這種窺探天機的人，就是因為知道太多，才更要怕死！”
老乞丐繼續說道︰“只有跳脫出世俗之外，才能苟全性命！一旦入世，被世俗洪流裹挾，你的命格就亂了！到時候，該做的不該做的，該說的不該說的，界限都會被打碎！規則一旦打破，傷害的，永遠只會是自己！此所謂，天機不可泄露！”
他喘了口氣，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悔意︰“當初送你去縣城讀書，沒讓你留在省城，就是想讓你遠離這是非漩渦，看來…還是我大意了。時代，終究是不同了。”
李曉生爭辯道︰“既然我已經避免不了被影響，為什麼不讓我繼續走下去？也許…我能算出屬于自己的道！”
“砰！”一聲悶響，像是拐杖重重杵在地上。“生死往往就在一念之間！一次錯誤的選擇，就可能萬劫不復！”
“師父！兵哥他們不會害我的！”
“看來為師的話，你是半點都听不進去了。”老乞丐的聲音充滿了失望和無力。
就在這時，王兵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腳踹開了房門！
“老前輩！您到底要把他鎖在身邊到什麼時候？！”王兵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
我們朝屋里望去。只見老乞丐頹然坐在一張舊木椅上，雙眼緊閉，一手緊緊握著拐杖，另一只手的手指卻在飛快地掐算，嘴唇無聲地翕動著，臉色蒼白得嚇人。
李曉生跪倒在他身旁，雙手扶著他的大腿，臉上滿是焦急。
下一秒，老乞丐猛地睜開雙眼，身體劇烈一顫，“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殷紅的血跡濺落在他破舊的袍子上，觸目驚心！
我們三人瞬間僵在原地，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不敢動彈。
李曉生的眼淚瞬間涌出，滴落在地上︰“師父！別算了！求您別算了！有些事，就算知道了結果也未必是好事！與其一輩子活得戰戰兢兢、畏首畏尾，還不如像個普通人一樣，活得自在，活得灑脫！”
老乞丐艱難地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跡，聲音嘶啞微弱︰“變數…太多了…此去…有凶無吉…”
王兵上前一步，目光灼灼︰“老前輩，我只信我自己！就算只有凶險，我也能逢凶化吉！”
“黃口小兒！”老乞丐猛地瞪向他，氣息不穩，“就是你師父…也不敢口出這等狂言！”
“我只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王兵毫不退縮，“如果只是為了躲避凶險就什麼都不做，那只會止步不前！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就算是凶途，也要走到底！”
老乞丐看著王兵堅定的眼神，又看了看跪在身前淚流滿面卻眼神倔強的徒弟，忽然慘然一笑，那笑容里充滿了無盡的疲憊和釋然︰“呵…呵呵…孩子大了…不中留了…”
李曉生抬起頭，眼中燃起希望︰“師父…您同意我去了？”
老乞丐疲憊地閉上眼，揮了揮手，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隨你的心吧…你想走，我也留不住…只是…到時候…怕是師父也…救不了你了…”
李曉生聞言，再次重重地跪下，朝著老人“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額頭上瞬間紅了一片︰“師父！我意已決！若真遇險境…就放任我去吧…這是我的選擇！”
老乞丐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只是無力地擺了擺手。
李曉生站起身，悄悄朝我們三個使了個眼色。
我們立刻心領神會，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默默在屋外的小院里等待著。
過了好一會兒，李曉生才背著一個簡單的行囊走出來，輕輕帶上了房門。
我們什麼也沒問，只是默契地一起轉身，離開了這座仿佛被時光遺忘的平房和小院。
李曉生帶著我們再次七拐八繞地回到了原點，若是沒有他帶路，我想我們根本走不出來。
我們一行人再次站在六聯集團有限公司那氣派的玻璃大廈前
李曉生停下腳步，整了整他那身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舊衣服，笑了笑說︰“你們進去吧，我就在外面等。沒準…還能順便要點錢。”
王兵皺起眉頭，拍了他一下︰“曉生，你還真把自己當乞丐了？”
李曉生只是無所謂地聳聳肩，眼神里卻有一絲難以掩飾的落寞︰“習慣了。這里不是我該進去的地方。我在外面，反而自在些。”
我們見他堅持，也不便再多說什麼，轉身走向那扇光潔如鏡的旋轉門。
六聯幫的總部內部，比外面看起來更加奢華氣派。
挑高的大堂，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氛。
若不是早知底細，任何人都會以為這是一家實力雄厚、作風嚴謹的正規大企業。
前台後面坐著一位妝容精致、穿著合體職業裝的女接待員，笑容標準。
王兵走上前，語氣平靜︰“你好，我們找一下陳董。”
女接待員保持著職業微笑，熟練地問道︰“請問您有預約嗎？”
王兵搖了搖頭。
“那麻煩您在這邊登記預約一下。”她遞過來一張表格和一支筆。
我瞥了一眼表格，上面已經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和來訪事由，看來這位陳紹董事長確實是“日理萬機”。
登記完畢後，女接待員示意我們在旁邊的休息區等候，隨即拿起內線電話低聲通報。
這一等，就是將近一個小時。當時鐘的指針幾乎要磨光我們的耐心時，那位前台小姐終于走過來，微笑著告知我們可以上樓了。
電梯無聲地升至三樓。門一開，一位穿著熨帖西裝、助理模樣的年輕男子已經等在門口。
“是青鋒有限公司的王總吧？”他確認道，語氣恭敬卻疏離，“這邊請。”
他將我們引到一間寬敞明亮的會議室。會議室內已有兩人，一位氣度沉穩的中年男人坐在主位，另一個身材健碩、面無表情的男人則像鐵塔一樣站在他身後。
見我們進來，坐著的那位立刻起身，動作流暢地整理了一下西裝外套，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迎上前來︰“王兵，是吧？沒想到這麼年輕，真是後生可畏啊。”
王兵也伸出手與他相握，不卑不亢地回應︰“陳董您說笑了。”
我仔細打量眼前這人——正是資料上的陳紹。
戴著那副標志性的老式無框眼鏡，面容看起來甚至稱得上慈眉善目，與想象中黑幫大佬的形象相去甚遠。
陳紹熱情地伸出手，指向會議桌旁的座位︰“坐，別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