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先生態度不冷不淡,他打量了崔錄事一番,“你住在這里?是自家的房子,還是租賃的?”
崔錄事微笑,拱手,“回黃夫子,這整條巷子的院落,都是同一個房東,用來出租給外地來人員的,在下為了安頓家眷方便,便在這里租賃了一個單獨的院落。”
黃老先生震驚,他以為對方應該還沒成家,沒想到,已經有家眷了,他下意識看了眼黃縣令,“沒想到,你看起來比黃縣令大不了多少,竟然已經成親了,人不可貌相啊!”
崔錄事感覺自己的臉徹底裂開了。
“不,您誤會了,在下指的家眷是在下的親妹,因家中遭逢變故,如今,家中只剩下我們兄妹二人相依為命,所以,在下來雲縣任職,不放心她留在老家,便帶她一起過來了。”
听到這話,黃老先生原本提起的興致,瞬間寡淡無味,他神色無趣地靠回去,一副懶散的樣子。
“原來如此,那你租賃這院子花費了多少?日常所需幾何?區區錄事那點俸祿,不夠你養家糊口吧?”
崔錄事,“……”
他摸出了藏在袖子里的賬本,這賬本是他小妹記錄的,他要幫忙校對,只不過,今日雪太大,等他送他家小妹去了集市,來不及校對了,便帶上身上,準備午休的時候,再仔細看看。
沒想到,現在,竟然派上了用場。
他翻開賬簿,找到上個月的記錄,將黃老先生想知道的數據,報給他。
然後嘆了一口氣 ,“黃老先生說得對,光憑在下的俸祿的話,的確難以養家,不過,幸好在下的小妹通情達理,每日制作豆腐和煎餅,在集市販賣,賺錢補貼家用,再加上,黃縣令在縣衙建立了食堂,在下每日三餐都在縣衙食堂解決,倒也還能攢點積蓄。”
至少比他當年去當鏢師,強多了!
果然,當官才是好方向。
黃老先生聞言,頷首,閉上眼楮,不再多問。
崔錄事見此,松了一口氣。
馬車很快抵達了縣衙,崔錄事先下馬車,然後轉身,接應攙扶黃老先生下車。
黃縣令最後一個下馬車。
三人一同進入了縣衙。
不過,黃縣令沒有讓黃老先生跟著去文書處理室,而是帶對方到茶室,讓人給黃老先生準備了茶點和炭盆。
還有一個專門烤食物的小火爐。
黃縣令,“本官今日還有要事處理,不便陪夫子,您若是有需要,便找時酉。”
他將時酉喊到面前,“時酉,你今日負責保護夫子的安全。”
時酉,“是,郎君!”
黃老夫子默不作聲地端起茶盞,“好了,你去忙吧!老夫自有打算。”
黃縣令這才安心離開。
他直接前往文書處理室,開始處理今日的政務,沒想到,今天依舊下著雪,雖然沒有昨晚的大,但還是不可小覷。
要是到了下午,這下雪的趨勢,沒有減緩,那他就要帶人,下鄉去巡查了。
現在的建築,大部分都是茅草屋,茅草屋頂,受不住這樣的大雪,即使已經被加固過了,但還是很危險。
即使是磚瓦房,要是房子老舊一些,屋頂也有可能被積雪壓垮。
正如黃縣令所料,到了午後,雪越下越大,再次飄起了鵝毛大雪。
他做了一張表格,用來記錄下雪的起始時間,以及新增積雪的深度,以此,來判斷低溫雨雪冰凍的發展態勢。
他準備按照12時辰為期,每間隔十二個時辰,就量一次積雪的深度。
這場大雪一直下到第二天的午後,都還未停止。
他讓人到附近量新增積雪深度,幸好,比他預計的深度要低,不到兩寸的深度。
等到臨近傍晚的時候,降雪量開始逐漸減小,這令他松了一口氣。
這個冬季,才剛剛開始,要是一開始就來大暴雪,超低溫,那就完蛋了。
他準備明日上午,就組織官吏衙役,下鄉去查看各個村落的具體情況。
……
雲縣,某個山村茅草屋內。
大部分山民百姓的住所,都是差不多的茅草屋。
只是這一家,最窮。
里面住著,一對夫妻,兩個兒女。
窮到,一家四口人,衣服卻只有一套。
窮到,連炕都沒錢造。
往年的冬季,他們需要出門的人,才能穿衣服,每次只能一個人出門,所以,他們干活都日夜輪流分開排班。
剩下三人沒衣服穿的,就躲在草絮被子里,抱成團,取暖。
除了草絮制作而成的杯子之外,他們還在屋內,用土和碎石搭建了一個火爐。
火爐內燒著平日積攢下來的柴火,為了能活著度過冬天,他們只有到了下半夜,才敢燒火爐。
邊燒火,邊煮稀得能看見米粒的粥。
那粥,就是他們一整日的伙食了。
一日能吃一頓,算是他們的幸運日了。
在這樣的艱難日子里,他們掙扎著活下來了。
只是,瘦得堪比干尸。
但是,今年不一樣,他們按照人口,領到了官府發的救濟糧,還有新的被子和厚實的襖子。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他們不需要再輪流換著只穿套衣服了。
他們每個人都能穿著厚實的衣物。
雖然,每個人只領到了一套。
但是,這種感覺,就像是天上掉餡餅!!
他們圍在火爐前,雙眼發光地看著鍋里,有些濃稠的白粥。
他們看了半天,一開始誰也沒有說話,直到年長的婦女,下意識說了一句,“好多年,沒有看到這麼濃稠的白粥了。”
這句話,像是打開了其他人說話的開關。
“好香。”
“好想吃。”
“好餓啊。”
說好餓的人,是年長的男子,“這個冬天是好過了,但是,來年要去當苦役,也不知道是什麼光景,要是……”
要是當苦役累死了或者被打死了……
年長的婦女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說!要是沒有這些過冬的糧食和衣服,能不能熬到明年,還說不定呢!”
她說完,就想起了前年,也是這樣的大雪天氣,她的長子沒熬過來……也不知道是凍死了還是餓死了……
她光想起來,就又紅了眼眶。
此話一出,其他三人坐過來,抱住她,勸慰她。
她用粗糙的雙手,狠狠地抹掉眼淚,“也許明年日子就更有盼頭了,你看那日來的那些官吏,都沒有盯著村落里的女人看,連屋頂的爛梁木也幫忙換掉了,茅草也加固過了,他們來的時候,自帶水和干糧……不像早些年那些官吏,一進村,就開始打殺搶掠。”
年長的男子听到這話,他也猶豫著說道,“年中的時候,我去里長家里繳糧,听他們說縣衙換了一班人馬,查得很嚴, 搞得他們都想找機會脫身,我當時,還以為又來了一個更駭人的貪官……”
他妻子听到這話,忍不住冷笑,“你真是蠢材,那幾個人,總是借著名目,斂財,能讓他們害怕的,說明來的是個厲害的官,和他們不是一條心的,大概是個有背景的,不管新的縣令老爺是好是壞,總歸是能拿捏他們的,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我就說,今年怎麼沒有要求要加征糧食。”
“……”
其他的百姓家中,也上演著類似的情景。
有的感慨,能安穩度過這個冬日。
有的感恩。
有的咒罵官府過冬救濟物資給得太少。
有懷疑官府另有目的。
……
京城,皇宮。
皇帝站在暖閣,望著窗外的鵝毛大雪,面上半點表情都沒有,讓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站在另一側值守的內監總管王錦,見此,他猜測皇帝在為這大雪憂心。
往年的大雪天氣,皇帝也是如此。
內監總管王錦命人準備滋補炖湯,用爐子溫著,上前勸慰皇帝,“陛下,這瑞雪兆豐年,雪越大,證明來年越豐收。”
皇帝听到這話,只覺得對方愚蠢至極,他沒有多加遷怒,只淡淡地道,“你下去吧,這里不需要你侍候。”
內監總管王錦,“是,陛下,奴這就告退。”
他讓人準備的炖湯,完全沒有派上用場。
他退出殿內,恭敬地帶上殿門,筆直地站在門外值守。
他內心感慨,皇帝威嚴越來越重,即使是他這樣服侍了對方多年的老人,也很難摸清對方的心思了。
不過,幸好,即使他偶爾猜不準皇帝的心思,馬屁沒拍到位,也沒有影響皇帝對他的信重。
只不過,這樣下去不行!
要是在這樣下去,他恐怕會被嫌棄,最終成為棄子。
他開始思索,要怎麼增加自己的價值。
與此同時,京城府尹的選拔考試,正式拉開序幕。
參與選拔的官員,沒想到的是,考場竟然設在吏部。
吏部,位于皇城的承天門大街東側。
即,在中書省與門下二省的南端。
他們的考場,炭盆燒得旺,室內暖烘烘的。
他們奮筆疾書,從早上卯時就開考了,考到下午申時末才結束。
期間沒有間斷,要是早上沒有吃飽再進皇城,那就要忍著餓六個時辰了。
謝玉硯的考位,正好在最中間,他看著考題,感覺心很累,這和他預計的備考內容,有點偏差。
就這樣說吧!
他溫習了那麼多書籍,這里面大概只考了二成不到,其他都是實操理論。
這就意味著,要是沒有處理過類似的政務或者事件,回答起來,大概會寫得亂七八糟。
更可怕的是,每題都有字數要求。
謝玉硯心想,要不是去雲縣處理了大半年文書,跟著學了許多文縐縐的治理手段,那他現在,大概只能當睜眼瞎了。
他下筆很慢,每道題的審題,都字斟句酌。
其他的參與選拔的官吏,也是如此,其中有一個,從開考到現在,一直捏著胡子,要不是胡子量夠厚,現在胡子大概都被他拔光了。
可想而知,這考題之難,難于上青天。
等到申時末,鐘聲被敲響,他們紛紛停筆,開始彌封試卷,準備交卷。
他們交卷之後,還不能離開,要在外場等候宣召。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後面還有一場,皇帝親自下場當考官的面試。
等候的時間,會比較長,因為他們需要等筆試的卷面成績,按照從優到末的順序進行宣召。
所以,只要等到宣召順序出來了,他們大概就知道自己的斤兩了。
不過,也有些比較有自知之明的,心知自己考得不行,準備默默當個鵪鶉陪跑了。
恰好,今日大雪,外場冷颼颼,有御前內監過來,帶他們到一個空置的偏殿,還給他們安排了簡單的晚膳和熱湯。
他們安靜地吃著熱乎乎的食物,感覺自己像是重新活過來了一樣。
只不過,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都沉默地等待著,結果的到來。
一直等到了戌時初時候,御前內監,前來通傳了。
正當他們都翹首以盼,想知道,誰獲得魁首之際,御前內監傳召他們幾個人一起前往暖閣面聖。
這個意外的宣召結果,令他們都不由得一怔,不過,他們都是人精,立刻就反應過來,領旨謝恩。
然後,跟著御前內監,前往暖閣。
他們一進暖閣,便恭敬地朝皇帝行禮,稽首問安。
皇帝神色淡漠地看著他們,“諸位愛卿免禮平身,來人,賜座。”
要是他們敢抬頭看,就會發現,他們答題的試卷,就放在皇帝案前。
皇帝指著窗外紛飛的大雪,問,“若你們為京城府尹,遇上這暴風雪浹天畿,當如何?”
這些人都是京畿道的官吏,當大雪彌漫了京城,那他們所在的州縣,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這個問題,問到關鍵處了。
皇帝見有人不多加思索,就要回答,他當即補充道,“不必著急回復朕,來人,筆墨伺候。”
“你們將想法寫到紙面上,沒有字數要求,在兩炷香時間,必須寫完。”
兩炷香,也就是差不多半個時辰。
他們想喊心里苦,但是,面上不敢表露半分,立刻都整齊地起身謝恩。
等御前內監,將他們的桌案和筆墨紙硯擺好,他們見御前內監,點燃了香,才敢提筆作答。
在皇帝冷酷的目光的注視下,他們連研墨都要輕手慢腳,唯恐禮儀不標準,被當場除名。
喜歡伸什麼冤,全拉出去斬了請大家收藏︰()伸什麼冤,全拉出去斬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