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課稅回來的時候,就見黃縣令坐在桌案前,還在翻閱那堆破爛文書,他每次看到對方這副冷靜淡定的樣子,就覺得煩躁!
明明對方是被挾持的人質,卻反而比他還要自在。
怎麼看,都讓人很不爽!
苟課稅提著兩個包袱,將一個扔到黃縣令面前。
然後將躺在棉被上的人背起來,“快走!否則,就殺了你!”
黃縣令無語死了,這人前腳還給他送裝著干糧和物品的包袱,後腳就威脅要殺他!
他們走到第十一排書架,爬上梯子,直接從天花板的出口離開。
黃縣令本以為他們會回到地面上,沒想到,上去是另一個狹長的地道。
他抬手摸在石壁上,用袖中的毛筆,在石壁上留下墨點記號。
“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面對黃縣令的問話,苟課稅沒有回答,繼續快步前行,連腳步聲都沒有留下。
只有黃縣令的腳步聲,在狹長黑暗的地道里,回響。
听起來,有些滲人。
他邊行走,邊計算自己的步數,和花費的時間。
走到了交叉口的位置,苟課稅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岔口等了一會兒。
不多時,腳下的石板,發出了輕微的移動聲。
黃縣令這才注意到,苟課稅前面不遠處的石道上,裂開了一個縫隙,只能一人通過。
這縫隙不是機關,而是固定時間會開啟的,一旦錯過,就要等下一次。
黃縣令趁苟課稅不注意,在石壁上留下了他行走的步數和此時此刻大概的時辰。
然後,跟在苟課稅身後,進入了縫隙。
他們從縫隙進去,直面一個陡峭的石階,石階上已經布滿了青苔,要是沒有注意的話,很可能會腳滑,然後摔死。
黃縣令見苟課稅背著人,竟然還能如履平地,暗自稱奇,感嘆苟課稅在縣衙時,做戲做得太完美了。
他扶著石壁,顫顫巍巍地從石階走下去,繼續前行。
石階連接著另一個通道,也是石頭砌成的通道,他們一直在石頭地道內繞圈子,因為他們每次拐彎,都正好是弧線,按照他記憶的路線和步數,套入算法,他們先走出了半s曲線,然後就開始進行弧線前進了。
每一次走完一個圓,就會回到最初進入弧線的那個點,但是,因為陣法在改變,所以,時間的變動,才是關鍵所在。
所以苟課稅行走的速度那麼快,就是為了趕在下一個通道開啟前,回到進入弧線的那個點,然後進入正確的通道,再走一段曲線,再進入下一個弧形通道內。
黃縣令走完第一個圈時,才明白過來。
他們事實上在走一個巨大的八卦陣,這個八卦陣十分特殊,為了防止人逃出去,建立了三道防線,也就是以同一個圓心,不同半徑展開,圈圈相套的同心圓,。
而離開圓心,不觸發機關的安全路徑是,八卦圓的陰陽s曲線。
所以,他們從陣心出發,順著s曲線走,然後在第一個圓的邊界停下,開始順著圓周通道行走,為了不觸發陷阱和機關,就要在固定的時間,抵達固定的位置。
所以他們看似走了一個圓形線路回到最初的弧線上,看似在做無用功,實則是在躲避機關。
在正確的時間,回到最初的弧線,就能開啟通往第二個圓的圓周通道,而路徑是陰陽s曲線的延續。
所以,時間節點很重要。
黃縣令想明白後,只來得及在石壁上,寫下關鍵字,和計算的公式。
等他們走完往第三個同心圓後,他們進入了另一個通道,看起來與之前的石道不一樣。
黃縣令暫時不確定他們是否已經完全脫離了八卦陣,但是,這里的通道不再是石道,而是普通的地道。
由于苟課稅的行動速度很快,黃縣令為了跟上對方,後面做記號,就無法保證那麼密集了,他甚至無暇顧及墨水是否干了。
他們接下來一直行走在地道內,七拐八彎,沒有停下過。
黃縣令走到後面,腳都快走斷,他感覺至少徒步五個時辰了,期間,他們沒有停下來喝水吃東西,像耕地的老黃牛,一直往前。
他在行走兩個時辰左右的時候,只覺雙腳腳掌已經出現了刺痛感,保守估計,已經長出來血泡。
後面,很快那刺痛感,就逐漸消失了。
再然後就是感覺腳掌即將斷成兩截的劇痛。
繼續堅持下去。
到現在,他已經的雙腳疼得幾乎要麻木了。
他袖中的毛筆早已經沒有了墨水,而且泥石牆要用毛筆,留記號也不容易,他只能不時地在磚縫隙內,用左手指甲,摳出十字印記,勉強留下點記號。
直到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的指甲裂開,他干脆直接用指尖的鮮血,繼續做記號。
為了避免鮮血的味道,被發現,他默默地拉開,與苟課稅的距離。
但是,這樣的方式,只能暫用一時,他得想想其他的辦法。
黃縣令邊行走邊思索,在目光觸及自己右手上的蠟燭時,他有了新的想法,蠟油的痕跡不明顯,但是,也足夠應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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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手中的蠟燭燃完,他就用這燭台里的蠟油,做記號!
他已經將來時的路線,記在腦中,他們在林洞村繞了三圈半的路程,才走向離開林洞村的地道。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地道是通往京城方向的。
這個發現,令他相當震驚。
因為他一開始以為,林洞村是被建造起來殺人滅口和存儲贓物的地方。
黃縣令舉著即將熄滅的蠟燭,仔細打量地道,也許,是有人事先知道了林洞村所在,然後,將地道挖通,與之聯系起來。
這樣想來,一切就通順了。
建造林洞村的人,與建造這通往京城泥石地道的,絕對是兩方不同勢力的人。
僅僅從這迥異的建造風格,就能窺見一斑。
他現在明白了,在林洞村的那個八卦陣法,一共套了三個直徑不相通,有一定等差的同心圓,以此迷惑人心。
讓人以為脫離第一道,進入了出口,其實不是。
只是從第一個圓的圓周邊界躍遷進入第二個圓的邊界,只有真正明白其中奧妙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凶險。
以此類推,以相同的方式從第二個圓,躍,v遷到第三個圓,才真正地抵達八卦陣的外圍。
他希望謝主簿他們能聰明點,從他留下的關鍵詞和公式,計算出正確答案,否則,很難從那迷宮,離開,回到地面上,更別提找到正確的通道,和他匯合了。
黃縣令手中的白色蠟燭,終于又堅挺了三刻鐘後,熄滅了。
黃縣令趁著蠟油還溫著,他用蠟油將自己左手指上的傷口包裹住,不讓血氣流出。
然後開始用蠟油做記號。
就這樣,他們又繼續前行了將近一個時辰,苟課稅終于停下腳步,甚至後退了幾步。
他側首看向距離他有十步之遙的黃縣令,語氣冷厲,“黃縣令,你竟然通風報信了?怎麼做到的?”
黃縣令看向苟課稅的前方,地道中太黑了,他看不清前面是否有人過來,但是,他很清楚,謝主簿和黑麥他們絕對不會是從京城方向而來。
所以,來者絕對不是他們!
黃縣令看著苟課稅微笑,“苟課稅,你高估本官了,與其懷疑本官,你不如想想是不是自己走漏了風聲,這地道通往何處,本官尚且不知,又如何能提前安排人過來呢?”
苟課稅听到這話,臉色更黑了!
他自然也想明白了。
苟課稅後退到黃縣令身側,抓住他的手臂,“走!”
他帶著黃縣令,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沒有原路返回,而是在岔道時,選擇左轉。
左轉後,苟課稅冷聲提醒了一句,“你最好跟著我的腳步,一步步走,但凡行差踏錯,死在這里,只能算你倒霉。”
黃縣令,“……”
可惜地道內太暗,他連看清路都很難,更別提打量周圍,是否有機關的痕跡。
為了不踩錯位置,他只能將注意力,轉移到苟課稅的每一步上。
他將記號改成坐在他落腳的位置,只希望,謝主簿他們最好沒有跟上來!
這里太危險了。
即使是有苟課稅這樣對這里了如指掌的人帶路,也十分危險。
他們前行了不到十秒,他就听到有箭矢從兩側的牆面射出的聲音。
苟課稅身手很好,幾個飛身就離開了箭矢的射擊範圍,而黃縣令沒能跟上對方的步伐,只能後退,等箭矢射完。
這樣一來,他就錯失了觀察苟課稅步伐的機會。
比上數學課時,掉了橡皮擦再抬頭時,听不懂題,還要令人沮喪。
若是有火光,他還能借著火光,查看地面的腳印。
苟課稅轉身看了黃縣令一眼,“你要麼站在那里等死,要麼跑過來,並祈禱不會觸發機關,否則你只會死在機關之下。”
黃縣令看不清苟課稅此刻的表情,但是,也能听出對方語氣中的急躁之色。
黃縣令微笑,語氣溫和,“苟課稅,放心,本官暫時死不了。”
他回想著苟課稅飛身離開時的動作,大概是三個轉身。
他只能試試運氣了,他看著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將手上的燭台扔過去,當燭台落地的位置沒有觸發機關,他就跳到燭台旁邊。
就這樣,他躲過了這次的機關。
不得不說,這算他運氣好,地道的機關設置,采用的是地面壓力式,和地雷的原理差不多。
只要應用得當,還是能擺脫陷阱的。
苟課稅見他過來了,這才松了一口氣,繼續前行。
很快,他們又到了一個新的岔道。
雖然黃縣令沒有听到來者的腳步聲,但是,不遠處若隱若現的火光,十分明顯。
左右的岔道都有火光,只有知行的沒有。
苟課稅不多加思索,就要往前直行。
黃縣令立刻攔住了他,在他耳邊低語,“苟課稅,你覺得來者會那麼愚蠢,留下這麼明顯的破綻嗎?他們既然已經把守了左右兩邊的岔道,並點燃了火光,就是為了讓我們戒備,不敢輕易過去。而這個黑乎乎的直行道,必定布下了天羅地網,等我們自投羅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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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課稅聞言,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了,他眼神冷厲地掃視了眼前的三個岔口。
“那現在怎麼辦?”
他听到自己的語氣,艱難晦澀。
黃縣令思索了片刻,“哪個地道的機關最多?”
苟課稅看向左側,卻道“右岔道,這個岔道過去,就是我們剛才調頭的位置,這條道上的機關,非常密集,沒有人能活著走過去。”
左岔道也沒有好多少,而且左岔道是死胡同。
黃縣令,“那就走這條!”
苟課稅聞言,眼神冰冷地射向黃縣令,語氣中充滿殺意,“你要找死!不要帶上我。”
黃縣令微笑,“哦,還是說,比起機關,你願意被一群不知名的敵人抓住?你猜來追殺你的是庸王的人,還是那個謀逆罪犯?”
這句話,直擊苟課稅的內心,他心知,必定是雙方都派了人。
這地道在那些人眼中,早就不是秘密了。
苟課稅狠下心,“好!要是死在這里,有你這個將軍之子作陪,也不算死得太爛。”
他說完就往右岔道而去。
黃縣令緊隨其後。
他們一進右岔道,黃縣令就听到身後有石頭移動的聲音,他轉身看去,岔道口的位置,升起了一座石牆。
看來這條路是有去無回的死路。
苟課稅顯然也听到了聲音,但是沒有回頭,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前面的路上。
他的臉色,相當難看。
在地道前三米內,才有插著火把,就僅僅只是四根火把。
石道地面上,卻躺了七八具尸體,尸體身上流出的血,是烏黑色的,在看那幾個面朝上、仰躺的尸體,都是嘴唇發紫,七竅流血。
很顯然他們身上中的箭矢,大概率有毒。
也有可能,觸發機關的時候,機關會噴發出有毒的氣體或者粉末。
黃縣令走到苟課稅身側,“先別沖動,我們可以先試試,這里的機關,是怎麼被觸發的。”
他打開手提箱,這原本是用來驗尸的,現在卻被他用來試探機關。
他將箱子里,用來取毒的竹節,綁在一起,頂端束縛上一燭台,然後將燭台舉在火把上,炙烤片刻,按壓在眼前三步開外的位置。
那位置上,原本已經有一顆石磚。
燭台正好落在石磚側邊。
黃縣令認為,這群進來插火把的人,就是用石磚來探路,但是,石磚沒能成功觸發機關,這才讓他們喪命。
就在燭台落地的那一瞬間,石壁兩側發出了箭矢射出的聲音。
借著火光,他們看清那箭矢表面,閃爍著幽幽藍光。
見此,黃縣令和苟課稅下意識,互相對視一眼。
黃縣令微笑,“看來,我們運氣還不算差。”
他猜測得不錯,這里的機關,不僅僅是運用重量壓力的原理,還融合了溫度,光是石磚不夠觸發機關。
行走多時的人,腳底溫度,自然和冷冰冰的石磚不一樣。
苟課稅終于也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不錯。”
黃縣令踩著尸體,抽出了一根火把,
苟課稅提議,開始用熱熱燭台和石磚探路的方式,前進。
黃縣令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苟課稅,如果只有石磚,那麼,就不會觸發機關,這意味著,只要我們腳底的溫度足夠冰冷,就不會觸發機關。”
苟課稅一時間迷茫起來,“??”
黃縣令指向地道最里面的那幾具尸體,“你看到了嗎,他們身上中的箭矢最少,並且走到最里面,他們與外面這幾具尸體的不同之處,除了衣服,還有鞋子,鞋底的厚度不一樣,材質也不一樣。”
黃縣令,“你用劍將這個木匣劈開,我們腳底綁上木板,再過去。”
他邊說著,邊脫下外衫,將木匣里的東西,都清理到外衫上,包裹起來。
苟課稅覺得這番話十分荒唐,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只能听信對方的話了。
他將背上的人放下來。
然後按照黃縣令的意思,用軟劍將木匣劈開。
他們一人腳底疊了兩塊木板,然後開始快速前行。
黃縣令承認自己有賭的成分,他認為這個時代,就算有人聰明到設計出感應溫度的機關,也不是那種真正的感溫系統,而是用特殊的材料,制作了觸發機關的位置。
幾百米的通道,讓他們冷汗淋灕,但是,非常順利地通過了。
他們回到了最初調頭離開的那個岔口。
很顯然,原本在這里與他們差點狹路相逢的人,都已經不在此處,都分散在其他地道里,尋找他們的身影。
不過,黃縣令敢保證,在真正的出口處,必定有他們的人把守著。
苟課稅顯然也有所猜測,他們順著安全的地道走了半個時辰後,苟課稅忍不住對黃縣令說道,“到了出口,我負責引開他們,你帶著他離開。”
黃縣令沉默了半晌,沒有直接答應,而是問了一句,“為什麼不回雲縣?至少呆在縣衙,你們就還是安全的。”
苟課稅冷笑,“黃縣令,你不會這麼愚蠢地以為,對方想將你引入林洞村,只是為了殺你吧。他們要造反,自然需要從雲縣借道,而你將雲縣牢牢把控在手心,連駐軍都听你的命令行事,早就礙了他們的眼,除掉你,只不過是他們計劃中的一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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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縣令頷首,“所以,他們現在已經起兵,向京城進攻?以京城的兵力,他們毫無勝算,本官,不認為他們會如此愚蠢。”
苟課稅低頭笑了兩聲,“起兵?得糧草先行,才能動兵馬。這京畿道,除了雲縣,其他縣城都是他們的人,兵馬早就已經蓄勢待發了,不過,因為你的存在,讓他們害怕了,為了避免被拖延戰線和時間,他們決定先積糧,再除掉你這個眼中釘,重新把控住雲縣。”
黃縣令,“那你呢,你助紂為虐,卻臨時反水,又是為了什麼?”他說完又以了然的語氣說道,“哦,本官懂了,你本來腳踩兩只船,想讓庸王和那謀逆之人互相殘殺,卻沒想到,他們竟然勾結在一起,準備起兵。你的算計就此落空,這才倉惶逃跑,甚至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按照他們的吩咐,挾持本官,進了林洞村。”
苟課稅冷眼盯著他,“你何必廢話,你就說你答不答應。”
黃縣令與他對視,依舊面帶微笑,“那你想回答本官一個問題,他是棺材中那具尸體嗎?”
苟課稅點頭,他有些詫異,,“沒錯,要不是你救活了他,我才不會帶著你這個累贅,離開林洞村。”
他一開始的想法,是想讓黃縣令驗完尸,就將對方扔在那里,然後,他就獨自離開,準備去報仇。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和飛蛾撲火差不多。
但是,他寧願死在復仇的道路上,也不願意苟活一世。
听到這話,黃縣令皺起眉頭,“怎麼可能……”
他想不通,這是什麼原理?
這下換成苟課稅無語了,“從他醒來,都是你在給他把脈……你現在才來震驚?”
黃縣令,“本官以為你將真正的尸體藏起來,和同伙一起,準備利用和範書商差不多的計謀,嚇唬本官。”
苟課稅冷笑,“黃縣令,你太低估自己了!滿山的鬼火和範書商真實的恐懼、王御史一家經歷,都不能讓你動一下眉頭,沒有人會用這種愚蠢的辦法,去對付你。我沒有你聰明,但是,也不至于那麼愚蠢吧。”
黃縣令挑眉,“那你就不該在存放棺材的密室,設置會讓人產生幻覺的燭火,那燭火用了人尸油和烏羽玉精油調配而成,就連燈芯都是有毒的,如果不是你想對付本官,那就是有人想要借你的手,對付本官了。”
苟課稅聞言十分震驚,“可是,那是墓室內的燭火,為了指引死去之人,不迷路在陰間……”
那些燭火他是從皇陵的墓葬中偷出來的,所以,不可能有人借他的手布局,只可能是,有人本就想要在皇陵下手,卻被他誤打誤撞,破壞了。
他將此事告知了黃縣令。
黃縣令,“你偷的是哪位皇室的墓葬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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