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娘子慘笑出聲。
既笑自己,也笑秦國公。
兩個人加起來都快入土了,竟然被一個黃毛丫頭玩弄于股掌之間。
那丫頭身體里還流淌著司長鈞的血,可笑這個蠢貨卻連嫡親女兒的心思都分辨不出。
雅娘子越想越是不忿,高高揚起手,一耳光扇在秦國公臉上。
她動作自然極了,完全把秦國公當成發泄憤怒的出氣包對待,往日的敬重和討好,彷如幻夢一場,從未出現過。
“你個沒用的東西,連自己女兒都彈壓不住,被算計到了此般下場,帶累我同你一起受苦。
依我看,宮里的太監都比你有種!你就是個銀樣 槍頭的廢物!”
秦國公雙目赤紅,死死盯著雅娘子,胸膛好似破舊風箱不斷起伏。
他做夢也沒想到,平日里溫柔小意,綿軟似水的女子,真實面目竟如此狠毒。
活像地獄里爬出來的修羅惡鬼,不顧兩人的身份,不顧曾經的情意,一次又一次的殘忍虐打。
秦國公都數不清,自己肋骨被踢斷了幾根。
他面如死灰,頹然的緊閉雙眼。
不知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
突然,一陣金屬踫撞的嘩啦聲響起。
動靜越來越近。
雅娘子似有所覺,快步走到門前,想瞧瞧是誰來了。
秦國公也抻長脖子,努力探看。
牢頭手里拿著鑰匙,身旁是兩名高大英挺的侍衛,穿著飛魚服,容色嚴肅,不見絲毫漣漪。
是皇帝的心腹。
秦國公雙眼暴亮,整顆心幾乎快被撲面而來的狂喜所淹沒。
聖上這是原諒他了,要放他回府,對不對?
否則為何要將侍衛派到天牢?
意識到這種可能,秦國公嘴里發出嗚嗚聲,手腳並用,費力的往前挪移。
指腹被粗糙磚石生生磨出血來,刺痛入骨,他也渾不在意。
只要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只要遠離身旁的毒婦,無論讓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願意。
豈料兩名侍衛掃也不掃秦國公,目光反倒落在雅娘子身上。
雅娘子心髒怦怦直跳,期待的看向侍衛。
玉兒懷孕了,或許是她求了皇帝。
只听侍衛開口道︰
“聖上有令,準吳氏以工抵罪,日夜以舂米為生,舂米所得銀錢,何時足以為秦國公看診,何時罪孽贖清。”
雅娘子眉心微蹙,指甲死死扣著牆壁,下意識回過頭,直直盯著秦國公。
罰她舂米也就算了,怎的還要為秦國公賺診費?
這個廢物不僅中了風,還被自己打的滿身是傷,就算傷勢都不致命,想要痊愈,恢復元氣,也得買些價格不菲的吃食進補。
舂米才能賺多少銀子?
雅娘子很想說,自己跟秦國公沒成親,在律法上半點瓜葛都無。
但對上侍衛冰冷的眼神,涌到嘴邊的話又被她咽了回去。
天牢不是菜市場,容不得她討價還價,要是她不識相的話,惹怒了聖上,收回這份恩典,只怕連性命都保不住。
雅娘子抹了把臉,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十歲,腰背佝僂,跪地叩拜,口中道︰
“多謝陛下寬宏。”
牢頭將牢門打開,侍衛一把扛起癱軟如泥的秦國公,回頭望向雅娘子,冷冷說了句“跟上”。
雅娘子點頭如搗蒜,踉踉蹌蹌跟在後面,因看不清路,還摔了好幾個跟頭。
比起雅娘子的嫌棄,秦國公心中更是不甘。
他明白,自己身為太子妃的父親,地位自是與常人不同,就算皇帝想殺他,也得考慮考慮東宮。
可吳氏這個毒婦憑什麼?
教唆自己對司菀下狠手也就罷了,如今還借著為他賺診金的名義,從天牢中脫身。
像這等心如蛇蠍的賤人,就該被關到死!
縱使秦國公有千般不忿,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只能口齒不清的嗚嗚叫喚。
這對曾經的有情人,被帶到京城西北角的一座二進小院中。
院子里堆滿稻米,以及用來舂米的工具。
看著這麼多糧食,雅娘子眼花繚亂,以往她沒做過粗活兒,這雙手是用來撫琴的,指腹雖有繭子,也是琴弦磨出來的,可現在,卻得一遍又一遍的舂米。
雅娘子舌尖發苦,強忍著內心的絕望,將侍衛送走。
她再也按捺不住,捂臉痛哭。
秦國公則是冷笑,暗罵了句活該。
宮中的玉貴人即便打探不到雅娘子的消息,也能猜到後者所受的苦楚。
她輾轉反側,夜里難以入眠,等到天蒙蒙亮,依舊沒有半點睡意。
倒是宮女走到床前,壓低了聲音,道︰“娘娘,今日太子和太子妃會來給陛下請安。”
“也不來景福宮,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
玉貴人抬手輕輕揉按額角,鳳目半睜半合,沙啞著嗓子道。
“會來的。”
宮女略彎著腰,說︰“陛下完全遵從律法,實際上卻是個心軟之人,也顧惜娘娘,禁足了這麼長時日,他總要瞧一瞧小皇子。”
玉貴人下了床,走到妝匣前,銅鏡中倒映著她的臉,依舊年輕美麗,卻不復當初的朝氣明艷。
短短數日,她的精氣神兒都被消磨了。
玉貴人洗漱過後,宮女給她上妝。
“過些日子,您便要顯懷了,奴婢不便陪在您身邊,實在有些放心不下。”
“有什麼可擔心的?我知道趙德妃會從江南請來老鴇、瘦馬,以及吳家人,她替我搭好了戲台子,我還得向她道謝呢,無需多慮。”
玉貴人連連擺手。
她素來心寬,宮女提醒過幾回,她便覺得煩了。
宮女暗自嘆息。
有些事,即使提前做好了準備,仍有可能生出變數。
完全不像玉貴人想的那麼簡單。
稍有疏漏,就會萬劫不復。
太子大婚,迎娶的太子妃恰是皇帝最欣賞的後輩,前來請安時,皇帝喜得合不攏嘴,整個人照比往日和藹許多。
倒真有幾分尋常長輩的模樣。
大抵是高興了,巳時剛過,皇帝果真來了趟景福宮。
瞧見柔婉嬌弱的美人款款下拜,腹中還懷著自己的骨血,皇帝難免有些心軟。
“平身吧。”他擺手道。
玉貴人輕聲謝恩,眼里盈滿對皇帝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