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以往從未听月懿公主提及水浴儀式。
此刻眼底不由劃過一絲訝然。
月懿恭聲解釋︰“想必陛下也知曉,玄雁卵與簡狄行浴的傳說有關,服食神卵的女子,也會生出健康聰慧的後代,且自身蘊有能量,可以通過手捧甘泉,為未婚姑娘賜福。”
“賜福”二字,讓皇帝腦海中浮現出鎖龍缸里活蹦亂跳的墨龍楮。
先前司清嘉便試圖用那幾條墨龍楮,營造出祥瑞、福運之名,可惜她的如意算盤碎了個徹底。
連帶著皇帝也對所謂的水浴儀式提不起半點興趣。
覺得膩歪。
不過,太後何時將司清嘉召進宮中,還待了數日。
竟連半點風聲都無。
“公主放心,朕等會便去趟壽安宮,定會將司清嘉送到你身邊,絕不耽擱貴國的水浴儀式。”皇帝保證道。
“多謝陛下。”
許是太過歡喜的緣故,月懿公主面頰上紋繡的花卉都在微微顫動,美麗中透著妖異。
皇帝素來重諾,金口玉言,答應的事情也沒有不做的道理。
批閱了一會奏折,皇帝站起身,抬腳前往壽安宮。
還沒等踏進宮室,遠遠便听到一陣悠揚的佛樂。
離得近了,還能聞到裊裊煙氣。
明明昨個兒傍晚,皇帝還來給太後請安,怎的白日里竟是另一番景象?
內侍總管在皇帝身邊侍奉多年,自然能猜出主子的想法,當即殷切開口道︰
“陛下有所不知,太後通常只在白日誦經拜佛,天黑前,便將道場撤下,省得攪擾了各宮清靜。”
皇帝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傍晚來時,不見異常,原來是早就收拾好了。
邁過門檻,皇帝一眼便瞧見了供奉在高處的一尊菩薩像,下方是鎏金的蓮台,雕琢的極為精致,栩栩如生。
這一看不要緊,皇帝越看越覺得不對。
菩薩像竟與司清嘉十分相似。
“你看,它像不像司大姑娘?”皇帝沖著內侍總管問道。
內侍總管揉揉眼楮,倒抽了一口涼氣,小聲道︰“奴才也覺得像。”
頓了頓,他忍不住咕噥︰“太後請司大姑娘前往壽安宮做客,難不成就是為了塑一尊菩薩像?”
皇帝揉了揉算賬的額角,惱火道︰“朕哪里知道?”
伴隨著壽安宮內侍的通傳聲,正在誦經的遠慈和尚回過頭來,圓胖臉上滿是驚惶,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太後倒是不緊不慢的轉身,說︰“皇帝來了。”
皇帝行了一禮,問︰“母親,听聞您將司清嘉召進宮,過不了多久,她便要和老七成婚了,總留在禁宮未免不太妥當,不如讓她回公府,好生準備準備,省得落了天家的顏面。”
“婚事由秦國公夫妻籌備便是,何須讓一個閨閣千金親自動手?”
太後撥弄著佛珠,語氣淡淡。
皇帝環顧四周,都沒能瞧見司清嘉的身影,總覺得有些不妥。
他問︰“母後,司清嘉在哪兒?”
太後擰眉,抬手屏退僕婢,指著那尊頗為詭異的菩薩像,說︰
“清嘉最是純孝,為了給哀家祈福,竟不惜充作泥塑中的肉身,制成了這麼一尊藥菩薩。
有了她的陪伴,哀家這幾日倒是覺得身體爽利許多,起碼能下床走動了。
和遠慈大師一起念佛抄經,也不覺得疲乏,果真有效。”
皇帝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兩眼瞪得滾圓,死死盯著那尊隱含驚恐的菩薩像,視線又落在了太後身上。
“母親,您殺了她?”皇帝嗓音嘶啞。
太後搖頭,“清嘉到底是璽兒未過門的妻子,哀家怎麼可能下如此狠手?
這藥菩薩的制法看似殘忍無情,實際上最是講究不過,絕不會妨害她的性命,陛下放心便是。”
太後一口一個“清嘉”,臉上還帶著幾分笑意。
若是不知情的人見了,或許還以為她有多疼愛司清嘉。
“活人封在菩薩像中,哪里還能保住性命?”
皇帝不太相信,三兩步沖到蓮台跟前,仔細分辨著。
果然听到了十分微弱的哭音。
“母親,此舉有傷天和,只怕不太妥當。”皇帝忍不住勸道。
就算司清嘉滿身罪責,要想懲處她,依照律令判處刑罰即可,何必用這等詭異的法子,令人遍體生寒。
“陛下,哀家已經說過了,這尊藥菩薩頗有用處,能讓哀家越發康健,這般出眾的效果,又無人因此喪命,哪里算得上有傷天和?”太後冷聲辯駁。
皇帝有些無奈,索性直截了當道︰“月懿公主要見司清嘉一面,她是大月國的座上賓,兩國邦交事關重大,萬萬不能輕忽。”
太後哼了一聲,到底未曾拒絕。
她拎得清孰輕孰重。
“今晚,哀家便會放司清嘉回公府,但等見過了月懿公主,陛下還得把人送回壽安宮。”
太後可舍不得放走,好不容易制成的藥菩薩。
皇帝抿唇不語。
臨走前,狠狠刮了遠慈和尚一眼。
認定是這個妖僧蠱惑了太後,讓她摒棄慈悲心腸,變得如此陰晴不定、暴虐不堪。
要是知道皇帝的想法,遠慈和尚定會大呼冤枉。
炮制藥菩薩分明是太後的主意,他不敢違命,方才助紂為虐,將秦國公府的小姐縫在菩薩像中。
罪魁禍首根本不是他啊!
當天夜里,一頂小轎被抬進了藕香榭。
听到動靜的蘭溪慌忙起身,看到平平無奇的軟轎,她似有所感,走上前,緩緩掀起轎簾,便瞧見了昏迷不醒的司清嘉。
“小姐!”蘭溪驚呼出聲,下意識用手試了試女子的鼻息。
溫熱。
說明沒有性命之憂。
蘭溪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司清嘉身上的泥塑剛被敲碎,她接連三日,僅靠幾滴水維持生機,連帶飯食都沒能入口。
即便服下了玄雁卵,身體比尋常女子康健,也經受不住此等折磨。
哪里還能清醒著回來?
蘭溪攙扶著司清嘉回到臥房,發現她整個人消瘦許多,雙頰凹陷,下顎尖尖,瞧著可憐極了。
蘭溪趕忙往主院送了信兒。
沒多久,秦國公夫妻、老夫人、司菀便都來到了藕香榭。